内心的痛
梅阿婆去世已有十几个年头。她不是寿终正寝,死得很悲惨。她的死或多或少与我年少时的恶作剧有关。至今忆起,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痛。
梅阿婆一世未开怀,也未抱养,同丈夫梅阿公厮守一生。分田到户后,两口子年岁已大,田地里的事做不动,生活无着落。村里人合计着让梅阿公去看护村后山上的杉树林,也好有个生活来源。阿婆跟着老头子就把家安在了山林里。
几千亩的林子,郁郁葱葱。梅阿公总要走上两遭。阿公做事很认真,为出巡方便,他在林子里养了一条黄毛狗。阿婆叫它“黄毛”。这狗天天在林里转悠,很听阿公阿婆的话。放学后,我总爱同一帮少年在林子里嬉戏。春天,爱摘蘑菇,缠着阿婆煮蘑菇面。夏日,贪在林子里纳凉消暑,听虫叫鸟鸣。秋时,喜攀枝弄果。天长日久,便同黄毛成了好朋友,自然也是梅阿婆眼里调皮乖巧的孩子。
梅阿公腰板挺硬朗,但老人家的事说不准。那年秋天,阿公在林里巡看时,突然中风,来不及抢救就离开了人世。
对于乡下女人来说,丈夫和儿女便是她生命的全部。阿公走了,她就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内容。梅阿婆噙着昏黄的泪花带着黄毛回到村里。她总是以泪洗脸,精神恍惚,隔三差五,便跑到阿公的坟头上哭一顿。每次,黄毛也跟着阿婆前去祷告亡灵,寄托哀思。黄毛成了她唯一亲近的生灵。
一天,我们几个恶作剧的少年计划着,梅阿公去世了,不再需要黄毛看山,干脆打死它,吃顿香喷喷的狗肉。年少气盛,说干就干。在周六下午,我们躲着梅阿婆,把黄毛引到山上,打死后,拖到邻村同学家烹了。
一周后,再从学校回家时,我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梅阿婆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听村里人说,阿婆不见了黄毛,像丧魂落魄似的,拄着拐棍,箍着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贩山野里找呀找,结果一脚不慎跌入山涧的生水塘里。当人们发现她时,漂浮的尸体已被风浪打到了岸边的枯草丛中。梅阿公尸骨未寒,又在旁边添了一座新坟,几根招魂幡旗随风飘展------
事情终于让人们知晓了,我们几个恶作剧的少年都挨了父母一顿过劲的鞭子。然而,少不更事的我们转眼间能够破泪为笑,皮肉之痛可以忍受,而对梅阿婆那份内疚,随着岁月逝去,仍窝在心头,时时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