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新年的正月初二那天,我陪同散文家石红许先生去了一趟鄱阳湖北岸的南峰、芗溪一带,在那里走了走,看了看,足足转悠了一整天才返程。在离开“声扬大屋”时,我俩还不约而同地各自从废墟上拾起了一块沾满泥土,出产于明清时期的青灰色老墙砖——薄薄的线状块砖,带回家去给收藏起来,以资存念。
当时,我很是奇怪红许先生捡砖的那一举动的,不知他是为何喜欢上了那些散落于地的青灰色老墙砖的?难道是他出于对古老文明遗失的关心而做的随意打捞与拾捡,抑或是其打算通过对青砖本身的某种解读,来阐释一段鄱阳湖的前情往事?我不得而知。
而我跟红许先生不同的是,带回一块青灰色的墙砖并有心保存她,却是心中另有所图并具有深层次原因的。
1979年6月,在参加高考过后,由于当时的信息技术并不发达,获取信息的渠道不如现在来得这么顺便通畅,考生要想在较短的时间之内便获知自己的高考分数,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父母为家庭以及我以后的生计考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我送到一位做泥工的表哥身边去当学徒,学做起石匠来。从此,我便开始了短暂的泥工生涯,和青砖、石灰打起了交道。
记得我在上跳板砌墙之前,是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拌灰泥、操泥刀、单手倒砖训练,已经能够熟练地给砖块抹上灰泥之后,得到师傅的应允,才上架去做事的。由于我是一个生手、新手,上架之后也只能跟着师傅打打下手,砌砌内墙的砖,帮忙其他的人给墙体的空心斗内灌进沙土,并注入适当的清水进去,促使沙土沉积下来,充实和厚重墙体。
我们那时候做墙用的砖,就是眼前这薄薄的青灰色线砖,墙体的结构叫做“万字斗”,说白了,就是如同一个大写的“萬”字,不仅充实坚硬,而且沉稳庄重。大家真别小看了墙体的表面那一块块薄薄的青灰色墙砖,用她们砌成的墙体,真的可以说是能做到千年不烂,万年不倒的呢!就拿我眼前的“声扬大屋”来说吧,尽管屋架在前些年,早已被老屋贩子们给拆走了,可她的墙体还在,巍然不倒,冷冷地傲视那无情的岁月风雨,耸立在历史的天空里写意人世间的沧桑。
尽管,我后来拿到了一纸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离开了师傅,离开了匠人这个行业,走进了一家中等师范学校,但是,每当我在假期里回到家时,还是会忍不住跑到师傅的工地上去给他打打下手,帮帮忙,尽点自己的心力。就这样,也算是没有白学了一次手艺,总算是对得起父母对自己的期盼。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便能紧跟时代发展的步伐,在技术上与时俱进,不断更新,学会了后来的“共字斗”砌墙技术,眠砖式的砌墙方法,两眠一斗的砌墙新法,从而没有让自己已经掌握的石匠手艺给荒废了,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还真给派上了大用场。
上个世纪末,在建造“明然小筑”的先后两年里,我几乎是吃住在工地上,遇到了石匠师傅们赶不上工期的时候,我就主动替补上去,操起刀来砌墙,拿起擦板打粉刷,还真省了不少的事,节约了不少的时间,保证了工程能按照预期推进。
如今,几十年时间过去了,现代人的房子是越建越高,材料是越来越好,建房用的砖材,也已经由原来薄薄的青灰色烽火砖,逐步由厚厚的红砖给替代了,红砖又被空心砖给替代了,空心红砖亦被水泥砖,水泥空心砖给悄然替代了。房子的结构也已经由原来的砖木构成向砖混结构过渡,紧接着又由砖混结构向全框架结构方面发展,进入了一个建筑繁荣的崭新时期。
但有一点,常常让我搞不明白,尽管现代的房屋在建造过程中里里外外出现了五花八门的样式设计,在外表上看去亦是十分地豪华、超前与时髦,但是,那些使用钢筋、混凝土给浇筑起来的楼林,它们的寿命一般都很短,恐怕要不了三、五十年的时间,就得要拆倒重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我仔细端详着手上爬满苔草的青灰色墙砖,别看她只是这么薄薄的一块,却是活出了她自己的风骨的。纵观我国千百年来留下的古建筑,我们还真是不能小瞧了那薄薄的青砖,她用生命给我们谱写了一曲辉煌壮美、灿烂绚丽的建筑生命史歌。
游走在“声扬大屋”的里里外外,任思绪飞舞,我想到了很多很多……
为什么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的建筑成果尽管是丰富多彩,但是,真正能够长久流传,保存下来的成果却不是很多,似乎在表象上看,是越来越富丽、越来越堂皇了,但内涵却总是差了那么几许似地不能令人满意……这无法不让人们去反刍、反思和深究个中的缘由啊!
看着面前残破不堪的“声扬大屋”,仔细地端详着面前青灰色的薄薄墙砖——古老的块状线砖,她仿佛成了横亘在我心头上的一座大山,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紧紧地压迫着我,让我欲哭无言。思虑至此,内心深处竟然因为眼前的境遇与线砖的命运所感,让我担心起鄱阳湖文学研究会当前的工作环境与未来接下去的路途和方向来了……
勤恳做事,踏实做人,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这应该是在人世间做人做事的一个基本准则。可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当中,偏偏总有那么一些人,其中也不乏有不少的基层部门甚至是系统的分管领导干部,他们不仅光说不练,不去做深入的调查研究,坐在办公室里耍嘴皮子功夫,还尽出一些假、大、空,专门用来吸引人们眼球的招数,利用其在体制内的优势,欺上瞒下,招摇撞骗,危害社会。在他们的眼里,对那些体制外的,实实在在做事的人以及做出来的成果,不但是视而不见,而且,即便就是撞见了,也是施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手段来极尽指责之能事,恨不得立马就要将其扫地出门,才能解心头之恨似地……
因此,人们尽管看见那些官僚主义者们在形式上是搞得风生水起,声势浩大,堂皇富丽,但在实际上,却是很难看见他们有实质性的成果能够保留下来的。这就像当代建筑业的现状一样,表象是繁华富丽了,而内涵却越来越浅薄空虚了。
甚至还有些体制内的当权者,他们充分利用人民赋予其手中的公权力,利用身边的一小撮掮客,利用各种各样的名义,为自己和亲友谋取私利大开方便之门,大行方便之道,套取所辖的项目资金,这是一种多么卑劣的做派?我每每想到他们,就觉得他们真得不如我手上拿着的这一方薄薄的青灰色老墙砖——线砖,没有这块“线砖”来得实在,来得坦然。
因此,走在回程的路上,面对身旁浩瀚无垠,气度非凡的鄱阳湖,我不无感慨地对身边的红许、圣才笑言道:“几百年的冰雨霜雪尽管改变了“线砖”的容颜,无尽的风刀霜剑在她身上刻下了沧桑的印记,但是,没有谁能改变得了她那颗立足生活深处的‘初心’,至死,都不会移动她坚实的步履,顽强至伟”!
做人。做事。我们当一如面前这古老的青灰色,看起来薄薄的一方线状墙砖。她面对深重的历史与长久的未来,既踏实稳重,又简单宁静,秉持这样的一种人生态度,是多么地令人钦羡啊?
线砖,一个古老的名词,一段难忘的历史记忆,任她在人生的烽烟深处燃烧……假如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也能像“线砖”那样平静地面对生命风雨挑战的话,那么,就一定能够活出自我的风格,活出自我的风骨,活出自我的气势,就是独一无二的我,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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