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老虎
春山经历了离婚,心里算是彻底亮堂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老婆也不跟。是的,他要去赚钱,赚很多的钱。可是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要干哪行才能赚钱呢?
种田养猪,不行。这活儿从古做到今,又脏又累不说,就扒了口吃的,发财的没有。打小是平伯夫妻最疼的儿子,也没拿过锄头柄。去开饭店吧,也是累死累活的。而且如今形单影只,自己一双手,水都打不响。而且开饭店要本钱。
春山白天发了疯似的满村满街转,晚上回家来一个人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是两个孩子的爸了,大儿子明说是跟自己,但自己哪是带娃的料,就扔在平婶——孩子奶奶哪儿了。小儿子呢,杏子倒还守信,没过几天就接了过去。
健明暴富的神话,也让春山热血沸腾。但办厂需要资金,自己养鱼还亏了钱,再上哪去弄本钱呢?
小学看的连环画上有个 “破釜沉舟”的成语故事。春山记起这个来,忽然灵光一现。
第二日早早起来,春山过到汉山家,香儿嫂还在床上没翻身。汉山牢碌,早早起来在田间溜了一圈回来,正坐在破八仙桌边捣弄着什么。
“大哥,你做什么?”
“拖鞋坏了,修修。”
“穿了几年的拖鞋,断成那个样子,就扔掉算了。”
“你看,我把鞋面鞋帮用绳绑上了,结实着呢。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还三年。过日子就得节俭。这么早就起了,等会一起在这吃早饭吧。”
“大哥,你别说我,我做不到。我早上过来是跟你商量个事,我记得你说过要翻修房子,是吗?”
“嗯,这两年积了点,想把墙换成青砖的。”
“你看,我现在也离了婚,房子空出来了。我也不会常在家住,我那青火砖的房子,你看中意不,卖给你。”
“你别那么说,哪有轻易卖房子的。那房子花掉了你以前所有的积蓄。再说那地盘,是娘跟村干部打狮子争来的,现在很难弄到。你同意,娘那一关也过不了。”
“我的房子我作主,再说又不是卖给别人,是咱们兄弟家。娘不会说什么。你给个痛快话,买还是不买?”
“你打算卖多少?”
“我就只要建房子花的材料钱,你给五千就行了。地基我不算钱。”
“五千,那么便宜。那我跟香儿你嫂商量一下,再回复你。”
“你早点商量。过两天,你不回信,我就问村上其他人了。我等着要钱急用。”
又过了两天,汉山起床非常早,照常给香儿弄好早餐。他也是那种莽汉性格,像那次帮春山处理偷鱼贼,能如雷霆般暴怒。但对于香儿,则千依百顺。宁愿自己累死累活,唯恐香儿受苦。疼爱妻子的心思,在村上排名仅次于三牯。
鞋面鞋底才用绳子绑上两天,就磨烂了。他有了新的创意,找来钉锤,铁丝,认真地穿钉着。刚修好鞋,春山就过来了。
“一双那样的破鞋,还补什么。要鞋上我家去拿双旧的,比你这双好多了。”
“我这回用铁丝缚了,相当牢固,再穿一年没问题。”
“大嫂醒了没?”
“还没,小点声,有事到外面说话吧。喜儿昨夜吃坏了肚子,闹腾了许久。这会儿补觉哩,就别吵醒了她们吧。”
“前天跟你说的买我房子的事,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你不买,我真就去找别人买了。”
“你确定要卖房?不怕爸妈骂你?”
“我怕什么,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我以为你不诚心,就一直没跟香儿说。既然你决意卖了,到时可不要后悔。”
“我有什么后悔的,过几天我就要去做大生意。等我赚了大钱,还着急没房子住。”
“那好,我去拿钱。这事暂时还是不要让香儿知道,不然她还认为我藏了私房钱,要跟我大吵大闹的。其实我也是借来的钱。”
“那行的。可说好了,家什暂时不搬。最多两个月,我就会找到新的住处,到时再全部腾出来。”
“好的,我也不急着要住。你写个条子就行。”
汉山去房间取来一包钱。就是两年前轮船上,那位死去的老人交在他处,请他保管的那笔北昌市要来的款子。这笔款子汉山一直不敢跟香儿提起,怕她嘴敞,惹出事来。
汉山原本也算个耿直人,却迷糊了这一回。两年来,这笔款子放在楼上箱柜角落里藏着,让汉山吃不香,睡不着。老觉得有个人在撵着他要债,心里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比干重活都累。
建房款用来购房,又帮了二弟,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总算用了出去,汉山心情特好。当着春山的面,拿来一本《隋唐演义》,把二弟写的条子夹进去,再回房爬上楼,放回原位。办了一桩大事,心里登时踏实了许多。
春山可不知钞票的来龙去脉,寻思大哥还真赚了点钱,有这么厚的老底。揣了回家,找上一双自己穿过的八成新的胶鞋,又折回汉山家送给了大哥。汉山到底还是不舍得穿新的,依然把那双旧拖鞋套在脚上。
因为是兄弟交易,汉山春山也没惊动其他人。汉山的妻子香儿也不知晓半点,只睡眼惺忪地记得早上二叔子来找男人聊过天。
香儿跟小叔子回忆说:要死的人真的是反常。汉山死的这天心情特好,整天笑眯眯的。特勤快,上午犁了一大亩田,下午又连割带挑整了另一块门口的油菜田。晚上扒完饭,又急急地拎了电线水泵去抽水,仿佛想一天把活儿都干完似的。
十二点了,汉山还没回家。香儿胆小,喊了宝山同去寻找,寻到水泵边。
水泵还在滋滋地工作着,汉山倒在泵侧的田埂上,手里握着一根电线。宝山喊了几声大哥,没有回应。莫不是触电了。宝山警觉地上前,小心扯脱了电源,去救大哥。才发现汉山早没了气息,身体已经僵硬。香儿扑在老公身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汉山出事了,一村男人都赶来围着。仔细的人视察了一番,得出结论是:泵侧的水管接头漏水,汉山想上前去拧紧。又赶上电线破了漏电,拿开时便遭遇上了。要是穿了双好鞋,绝缘了也可以幸免。偏偏汉山脚上套着一双用铁丝捆着鞋底鞋面的破拖鞋。这电老虎,可不是他做木匠力气大,能奈何得了的。可怜一个家的顶梁柱,就倒在这细小的失误上了。
阳找来一把老虎钳子,认认真真地把大哥穿的拖鞋上的铁丝去了。再用粗棉绳穿好,放在香火炉里火化了。心里默念着,大哥钟爱的东西,还是让他带了去。这带去的东西可不能再在阴间害了大哥。
晚上守灵时眯了一会儿,阳却恍惚中见到了汉山。汉山果然仍穿着那双拖鞋,走路却一瘸一拐的,直埋怨小弟不该取了他鞋上的铁丝。说鞋不好穿,棉绳不牢,又断掉了,走不动路。阳惊醒,没法。第二天又问平伯要了钱,去店里买了一双新拖鞋,出殡时放进了汉山的寿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