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破鞋
健明办厂成功，在沙岭产生了震撼效应。一花独香不是春。有钱大家赚，要富一起富，才是他要的真正快乐。健明在军队里呆过，受共产、集体的思想影响很深。但凡乡亲们上他家来要援助，或者学习办厂经验，他都热情相待，能帮尽量帮。
第二年，大龙也没出外做手艺。到老同学健明家盘桓了几天，回家便也搜肠刮肚，借遍了所有的亲戚家。再找到一个在银行工作的远亲，贷了一笔款子。总算筹集齐资金，仿照健明办起了沙岭第二家床垫厂。但到底不知水深水浅，规模比健明的小很多。紧接着，第三家，第四家......才一两年，床垫厂在沙岭镇遍地开花。
大龙办厂的风格跟健明截然不同。
每根毛竹，用最外一层拉出的丝叫竹青丝。竹青丝韧性好，外表覆着天然青皮。就像是瓷器的釉层，对肌肤产生的凉爽舒适性超好。而除去竹青丝，还可以拉两三层丝，叫竹黄丝。竹黄丝韧性就要差很多，易折损，而且对肌肤也有轻微的刺激性。但经拉丝机拉得光滑顺溜，没有结节，工人织卷顺手。就卖相来说，还超过竹青丝席。
健明办厂第二年，竹青丝成本价翻了一倍，而且出货利润也开始回落。但他始终坚持用竹青丝。拿他的话说，质量是厂子生存的根本。自己是篾匠出身，竹青竹黄的差别一清二楚。用竹黄丝织席赚人家的钱，晚上睡不着觉。
但大龙则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进的原材料全是竹黄丝，价格只须竹青丝价格的三分之一。而且他鬼精鬼精的，到阳山山涧偏远的村庄，找来很多女工，工价开得极低。
自己表姐弟结婚，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身体还算健康，但智力三个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大龙。读书都成了二虎的翻版。办厂需要人手，大龙就都让他们辍了学。大的上织机，小的打扫卫生。大龙在家是皇上，三个儿女都臣服于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厂里做工大多是不要动脑筋的活儿。三个儿女加上长凤，满婶有空也来做义务工，大龙工钱都省了不少。
而且从大龙开始办厂后，就扭转了先支付工资的局面。变成先做工，等大龙把货出到冬天不需要资金周转，再来支付部分工人工资。有的甚至拖欠到第二年。大龙算计着有工人工资顶着做本钱，就可以少支付银行贷款的利息了。
厂子迅速带活了沙岭的经济。像王庄，由于健明的大力推动和帮扶，竟达到了挨家挨户办厂的规模。全镇的男女老少，都可以在竹席厂找到活干，一度还出现了用工荒的现象。这不，大龙急得没法，把三牯夫妇都拉到厂里来给竹席上浆，贴背布了。
一车货出去。尽管是竹黄丝席，但北方懂行的少，哪里分得清青黄。再加上大龙口才好，应变能力强，狗屎都能夸成香馍馍。每张席本钱不到健明的一半，而价格却照着健明的来。一车货很快就被他推销一空。大龙的投资产生了收益，资金立马翻了翻。
回家来，声粗了，腰挺了，信心足了，攒着劲儿组织扩大再生产。
时值盛夏，厂里活多。要加班加点，干脆叫三牯夫妇吃住在厂。
半夜，三牯的睡床响起了很大的吱呀声。
细英说：“你轻点，别吵醒了死鬼。”
大龙说：“我的乖乖，这怎么能轻得了。人说男人鼻大阳大，女人口小阴小，你算是应着了。在你里边我是一再忍着，要由着性子，这床怕是早蹋了。”
“光头上回跟你打了架，你还敢要我。”
“光头算哪根葱，他哪斗得过我大龙。他现在每回见着我，都低着头。上次崽子上学没学费，还叫他瘦削老婆跑我这儿借了五十块应急。”
“咯咯，论辈份，我是你婶。”
“我眼里没有辈份。只有公的、母的；丑的，好看的；老的、年轻的。你是母的、好看的、年轻的就行。”
……
说也奇怪，大龙趴在长凤身上，焉焉的总不得劲，捣弄不了三两下。男人就是贱，明知道细英是个大路货，在她这里却无比神勇。尤其是偷女人，而现在偷的时侯，床上还睡着女人的老公，就更刺激了。
足足有一个钟点，吱呀声就是停不下来。三牯白天搬沉重的竹席卷，困得不行。懒得去理会床上那档子烂事，照样呼噜呼噜睡得喷香。
偏偏三牯不招他们，他们还要惹三牯。大龙跟细英交战到高峰时段。也不晓得是谁，总之一个大蹬腿，竟把三牯给踹下了床。三牯摔醒了，听听床上的动静，自知无能耐抗争。干脆和衣躺在地上，又进入了梦乡。大龙释放好了，惬意无比。叫细英替他擦擦捏捏揉揉，不一会儿就舒畅地睡着了
凌晨长凤睡醒，不见了大龙，自知男人老毛病又犯了。厂里活忙，自已对爱爱也没了兴趣，或者叫不应期吧。当时要把细英夫妇叫进厂，她没拗过大龙。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回事。男人就这德性，身上不能有俩钱。有钱了就一条龙，没钱了就一条虫。好在大龙不是随便撒钱的主，就细英这样破鞋，倒也不要花几个钱。比有的人去县城逛夜店，倒实惠许多，也不担心得病。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正在做着大事业，家里三个娃都指着他。要是闹得沸沸扬扬，男人反而光彩，跌的还是自家的脸面。还是家丑不外扬吧。想了一回，挣扎着起来，一家的吃喝拉撒，厂里的鸡零狗碎。活儿是最好的疗伤药，忙着忙着也就什么都过去了。
阳山读完三年师范。赶上办第一代身份证，由于办证人员的失误，名字里就只留下了个“阳”字。也由于农家出身，不懂送礼找关系的，就被按需分配到边远的乡镇中小。离自家的乡镇有四十多公里路程，好在年轻无牵挂，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却也全身心地投到了人民的教育事业中。
一天正上着课，教室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熟悉的人来，便是豹子。
“豹子哥，你咋来了。”
“唔，我专程到这儿找你，是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也不要太难过，就是你妈妈生病了。你必须马上跟学校请假，回家一趟。”
“我妈生病了，什么病，病得有多严重？”
“唔…唔…，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暂时还不要紧，你无论如何回家一趟。我还要去县城买东西，就不陪你一起回了。”
豹子行色匆匆地离去了，一种不祥之兆占据了阳的脑袋。家乡人跑这么远，就来捎个信说是娘病了。显然这病的背后有更大的事情，是娘过世了吗？
“娘，千万不要有事呵。我还没结婚，我还没对您尽孝呵。”
阳跟学校告了假，把个自行车蹬得如飞往家赶，一路上心里就默念着这句话。
五个小时后，到了村口，迎面便遇上村长有信。
“叔，您知道我娘生病了吗？”
“呵，小子，你回来了。别难过，你娘没有事。只是你大哥，昨天晚上，不幸去世了。”有信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有信的话如炸雷，阳几乎要晕倒。
“回家去看看吧。”
不可能，不可能，阳反应不过来。那么健康硕壮的大哥汉山，怎么会死了呢？
然而到了家门口，却清晰地看到晒场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正操办着丧事。因为上有平伯平婶，白发人送黑发人，就不能响铳放鞭炮。
见阳回来，香儿，平婶哭得呼天抢地。阳懵懵懂懂走到汉山的遗体前，脑子一片空白。
摆着香案的八仙桌顶在汉山头前，烟气缭绕。他脸颊靛蓝，颧骨高耸。真的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了一块门板上。身上还是那件穿了十几年，洗得发白的蓝卡叽上衣。黑色打补丁的裤子，赤着一双脚。口里被放入了系着红绳的铜钱。
阳泪流满面。烧纸，焚香，嘴里只能喃喃说：“妈，您挺住。嫂子，大哥怎么会这样呵？”
烧完纸，见汉山的一对儿女在旁跪着。阳心悸不已，拉起他们，抱在怀里。又把自己口袋里的所有钞票往外掏，塞到香儿嫂手里。想起过年还是亲亲热热在一起的大哥，现在就阴阳两隔了。生命真是脆弱，真是无常呵。
确信大哥是真的死了。再细看大哥，才慢慢地发现汉山身旁，赫然摆放着那双他穿了五六年的破旧拖鞋。
香儿带着哭腔指着那双鞋：“你大哥怎么死了，就是怨这双破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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