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困惑
到秋凉,健明出了七大卡车的货。赚了多少钱,恐怕只有信用社知道。总之,到了冬月,健明原来破旧的老屋推平了,起了一幢六层的洋房。整体到顶的蓝色钢化玻璃外装饰,水晶宫一般。这种级别的房子在小都县城也不多见,在沙岭乡更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工匠们在他家里干活可卖劲了,因为健明娥子都大气,不但加班有加班的高工资,而且工资之外福利多。
新楼房竣工,着实庆贺了三天。无论是不是亲戚朋友,只要来放了一挂二三块钱的鞭炮,健明就给回上一包十元的好烟;送来十块钱贺礼,娥子就给回上二十元红包。村上人三天家里没烧火,全是在健明家吃着酒席,重温了一下当年生产队的“大锅饭”生活,不过这可都是大鱼大肉。猪宰了六头,把个忠叔忙得不亦乐乎。其他乡邻,也是随到随吃,十里八村的盲人和要饭的,也赶来提前过了个大年。
有吃还有玩。健明白天请乡亲们看安徽的黄梅戏班演出,晚上让放影队给乡亲们看电影。三天三夜,硬是把个新居落成,做成了村民大节日。
先前大家吃糠咽菜,因为平等,倒相处得其乐融融。但是时代变了,健明一下子这么有钱,大家即使听着免费戏,看着免费影,还是有心里不痛快的。
电影放到第三个晚上。娥子忙好了,梳妆打扮一番。端把椅子坐在三楼的露台上,跟下面晒谷场上的乡邻一起看。不意被谁的手电筒照见了,一个手电筒照到了,跟着十来个手电筒的光齐刷刷地射向她。本来她晚上偷穿着新买的时尚衣服,戴着健明给她买的珠宝,这回就让乡邻照得一清二楚。大家发现了比电影里还美艳的娥子,不知谁动了歪心思,把先前对健明婚礼编的顺口溜记起来了。低声地唱念了一回,马上就有了很多的响应者。后来唱的声音一遍高过一遍,简直成了世足赛上看球的拉拉队:癞头媳妇瘌头郎,瘌头伴娘牵拜堂,瘌头厨师煮腊酒,瘌头媒人来坐上,瘌头丈人比牛犟,瘌头亲母哭断肠。再犟再哭拦不住,瘌痢婚姻天地长。抑扬顿挫,大有想把健明唱回先前的贫穷时代才解恨的意思。还有个别脑子想法不一样的,偷偷捡上小石子,往三楼的阳台上扔。电影看不成了,穿着珠光宝气的好心情没有了,娥子只得郁闷回屋。
健明发财了。自家新居落成的同时,一条崭新的水泥道横贯村子的东西。这是健明全款投资的,村上人能走上干净道了,心里那个舒坦。但还是有不舒坦的,背地里议论说:水泥道又没有从村上每个家门前穿过,那水泥道东经健明家,西接沙岭镇的主道。还不是为了他家的轿车出行方便。
健明发财了。老沙岭一中的校长过春节前去拜访了他。越过年来,校园就开始新建一栋教学楼,三层9间,9月份,沙岭一中的中学生终于告别了一层的瓦顶教室,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教室。这算起来少说也花掉了健明大几万。
“健明,乡邻怎么会对我们这样呢?我们没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呵,想想,还是先前没钱的日子好哩。”
“就别跟他们计较了,先前我们也得过别人的关照。现在一换位,人家当然一时难以接受。只要我们良心上过得去就行,我们做我们的。”
“不尊敬我们也无所谓,可也别骂我们呀?”
“干嘛要管别人的嘴,公道自在人心。这么多年,瘌痢子被人叫习惯了,我听着亲切得很,舒服得很。我叫健明,就是贱民。要乡亲们都对我恭恭敬敬,我反而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娥子爸也是热闹虫,混在人群里看黄梅戏,一场不落。谢幕后,拎着小板凳回家,一路跟娥子娘嘀咕:“老太婆,你不是跟女儿女婿粘乎吗?你给他们说说,能在床垫厂给我找个活干吗?凤起村的队长有信,会啪啦两下算盘,都在健明厂里兼了会计,一个月拿三百,顶个石匠有余。你瞧我这胳膊腿儿,啥都能做。在家也闲得慌,咱也去健明厂里找点活干。”
“想通啦,我早说,现在咱这女婿,县里都排名了,人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到我们家来的礼节,哪件少了。就你还拉个脸,早该想转弯了。健明说了,只要你肯,到他厂里,就做个管零事的。累活技术活儿不要你干,工资照有信的一样。”
“真是这么说的。”
“女儿女婿你还信不过?”
“别人怎么干我也怎么干,也不搞特殊化。吃一份力拿一份工资。咱也不叫女儿女婿吃亏。别的不行,我就守个材料房,管个收发材料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