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陷车
健明买回了沙岭乡第一台电视机，开回了沙岭乡第一辆轿车，再接着盖起了沙岭乡第一幢洋房子。
电视机买回来的那个晚上，健明家旁的晒谷场上人山人海。不但有全村的男女老少，就连附近十几个村庄的青年男女都有来看。
先前娱乐实在单调。老汪的鼓书好听，但年轻人还是腻歪。黄梅戏、电影好看，十几里路的村民都跑去，但也不是夜夜有。这电视可真是新鲜东西，天天晚上有节目。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四方盒子，不用片子不支幕布不挂大喇叭，也不要放映员守着，里面却能放出许多的人物故事来，太神奇了。
为了大家都能看见，健明把大桌子搬到外面，上面再加张椅子。放好电视机，接通电，拧开开关，把音量放到最大，再摆弄两根天线，让屏幕收到最清晰的画面。这一段正热播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直看得观众如痴如醉，热血沸腾。
虽是黑白的，虽是只能收到省市两个台，虽是每剧集中间都插着广告，半点不影响人们看电视的热情。电视放过一晚之后，村民就像吸了鸦片。健明娥子两个人办厂，尽管忙得不可开交，村上人却毫不体谅，一到《霍元甲》要映出的时间，人们便聚在厂外等着，一集都不肯错过。要是健明不搬出来，那瘌痢子家是没法干活的，要吵翻天不可。就是出外销货了，健明也得嘱咐好弟弟，早早地把场面摆好，别耽误了村上人过电视瘾。
这时沙岭乡的公路还是沙石路面，秋收的人们远远望见一辆黑色锃亮的轿车从远方开来。
那天太阳正艳，轿车自北而南，反射着耀眼的光亮。可是车开着开着，不一会儿就开下了路边的水沟。陷住了，人们都围上去看热闹。
“这是谁呀，能买得起轿车？”
“这么好的车咱们县里都没有几辆。”
“呵，是王家的健明瘌痢子。买车了，不得了。”
“嘿嘿，开车手艺不好。开下了沟，哈哈，活该。”
……
轿车加了几下油门，仍没有从水沟里挣扎出来，反而陷得更深了。车窗摇下，露出崭新的黄军帽来。健明身上早被娥子换了个遍，一身的西装革履。因为第三次出车连云港，听说景色优美，健明就特意地带上了娥子。去年年底买过年货，还是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寒酸农村人。如今出外两人走到哪，人们都对他们老板老板娘，恭恭敬敬地叫个不停。真是大旱不经三场雨，时来不要几年春，这才一春呵。
承包责任制后，北方人吃得饱了，手里有余钱了。北方不产竹子，竹制品是稀罕物件。南方的竹床垫运到那儿，成了他们最奢侈的家俱。哪个家庭都为拥有一床竹制凉席为荣。这玩具儿，太神奇了。干活再累，天气再热，一躺上去，汗水立马就消失了。凉丝丝的，赶脚真不错。满清的康熙乾隆，怕也只这待遇了。
北方大老爷们多，实诚，耿直，做生意不喜欢婆婆妈妈，不喜欢讨价还价。拿健明的第二三车货来说，几乎一装到那个城市，便被经销商瓜分了。价格由健明说了算，算下来不过十几块钱成本做出来的货，一到北方的城市，身价便批发八十，零售一百。简直是暴利，第二车回来，健明便把银行借的贷款还上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健明也专程再去拜访过县委刘书记。刘书记见健明闯出了道，诚实守信，也对他刮目相看。
娥子坐在副驾，正月里还在为买东西一角两角钱的省，绞尽脑汁。出趟门回来，被健明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没几个月就暴富了，这神还回不过来。项链套在颈上，名牌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像梦游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跟健明商定了就路上穿穿，到家了还穿回原来的。人家常说要财不露白，做人还是低调些舒坦。
健明信心满满，多年来的愿望终于实现。拿这个车来说，看到来批自己货的老板都开着车，眼热不已。便请一个结交成了朋友的经销商教他驾驶，才试开了不到两三趟，就学会了。驾车原来比骑自行车还简单，就是手脚不动，也不着急翻掉。回来跟着押货大卡路过北昌市，看到车店，再也挪不开脚步。
原来想也不敢想的东西，现在一惦量，买下来很轻松。买下车，又打扮了娥子。香车美女，这回可真是荣归故里了。娥子打小没这么花过钞票，虽然很是心疼，终究拗不过健明。毕竟是他挣来的，也就由着他了。
“健明，现在我成黄脸婆了。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你会嫌弃我吗？”
“哪里的话，你是在我最贫穷的时侯走到我身边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当年的娥子，世上最美的女人。”
“我们有钱了，但也不能大招摇。老人常说，露财招灾。”
“放心，我有分寸。钱要赚，也要花。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要太计较别人说长道短的。”
“先前我们得了很多人的帮助，现在我们好了。不以光顾着自己，也该帮帮别人。”
“我的好老婆，我们一床被子里睡的人，什么都能想到一块去。前面不是村上的叔婶有难处，来咱家借什么肥料钱，看病钱。一百两百的，我没说过二话，也没打算要他们还。刚刚正在想，回去就给村上三个五保户发笔过冬钱，再把两个大学生三年的学费、生活费给包了。”
……
人们围着崭新的陷在泥里的小轿车，七嘴八舌。心下都乐不可支：健明癞痢子发财了，买上车了。老天照应，这么好的车，就该这样陷到水沟里。
娥子受了惊吓，不敢下车。健明从倾斜的另一侧跳下车，大声说：叔叔婶婶们，帮搭把手，推下车子。
没人回应，健明就从口袋里掏出好烟来，每人散了一根。说：“叔叔婶婶，帮推下车，推出了车，每人付二十元工资。”
这句话的效果大。当时的石匠工资十五，推下车就能拿到比师傅还高的工资，谁不愿赚这个钱。
人们蜂拥而来，把个轿车的四面围得严严实实。“一二三，”“一二三，”在众人的口令下，健明不用打火，就坐在车上闭着眼睛，轿车也顺顺溜溜回到了马路上。健明朝前开出两米，下车点了一下推车的人数。派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来，每人两张，再散了一回烟。推车的乡邻欢天喜地，回去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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