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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二虎 阴了两三天,大北风刮了一夜。早上下起冷雨,到中午时分,淅淅地就下起雪粒来。到了下午三四点,开始变成大朵的雪花了。 这时节,屋外纷纷扬扬,百草衰亡,水枯林空,虫子土遁冬眠;而村落庄户,屋内却炒东煮西,热气腾腾,暖和温馨,人气旺盛。 一家子团聚了。男人带回了一年赚的辛苦钱,女人拿出了一年积攒的食材。切糖糕、炒薯角,晾豆折,做年糕,添新衣。办年货……筹备着过一个丰盛年,都忙得不可开交。 最快乐的要算小孩了,小孩盼过年。可以尽兴地玩,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爸妈也没有平时凶了,也比平时大方了。偶尔任性一点、犯点小错误,竟然都不打骂了。 糖糕是小都县过年特有的一种点心。一杯热茶、一炉火,一大盘糖糕、一小碟花生,两三个亲朋好友,几个闹腾的小孩,年的味道就浓得化不开了。 制作糖糕要算是难度较大的活儿。每家最少都要切个两三箱的,孩子多的切得更多些。而切糖糕就得从熬糖炒爆米开始。 俗话说:熬糖做酒,没有好手,是说熬糖做酒的工序繁琐。一年一次的活儿,是农家主妇的大考。精明的人也难有绝对的把握,能把这事儿百分百做好。当时人们经历过生活贫困,对金贵的粮食总是小心翼翼,而越是虔诚反而越是办砸事儿。况且,活不常干,刚总结出一点经验,到第二年就全忘记了。熬着做着,有烧锅了的,有不化糖的,还有馊了的。很多人辛苦忙碌了两三天,最后做出的不是甜甜的糖水,而是一大锅猪食,让猪们提前过年了。 满婶是村里熬糖的能手。在村上人的记忆中,她没有过熬坏糖的记录。因而一到切糖糕的时节,许多农妇便在她家里来来往往,问询经验。她也热贴,毫不厌烦地告知和指导。丈夫在村里当队长,这时节上户帮人宰杀年猪,忙得几乎日夜不宿。家里家外,一大堆的人,吃喝洗刷,全看着她一个人陀螺一样地运转。 她两三天前,就淘净了麦粒,再用温水经常给它们淋浴,像照料小孩一样。每天要把手伸到麦粒堆里许多回,防止它们高烧。麦粒出嘴了,长尖了,到芽长到拥抱成一团,白如须,银如雪。很多妇女生麦芽,这第一关就过不了。生坏了重来,浪费了许多麦种。待到熬出糖来,一算帐,比买糖还贵出许多,少不了被老公骂成败家婆娘。 满婶下午就洗刷出右灶的一口不常用的大海锅,干净到不见一星锈迹。晚上淘好糯米,继续浸泡。年年做这些准备工作,她都是全部身心投入,像雕刻家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而今年,她却每每心神不宁,甚至记得烂熟的熬糖程序都感觉有些恍惚了。 两天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熬成另外一锅糖。这锅糖的成功大重要了。她宁愿坏掉十锅糖,也希望这锅糖能熬好。 大龙二虎他们这次回家过年,带来了青春朝气的雪儿。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俊,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性格活泼开朗,见人三分笑。是那种一眼望得到心底,拿后来的流行语,叫做绿色环保无公害的一类。关键还是农家出身,不娇气。满婶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么好的女孩子,要是能成为自己的儿媳,成为一家人,那该有多好。 她要把雪儿看成生米做饭,把二虎当麦生芽,熬出一锅好糖来,能熬得成吗? 雪儿自是好米,能做出晶莹剔透的饭。二虎也肯定能发芽,可这麦子却是荞麦呵。荞麦生芽熬糖,她平生头一回。 要是换作大龙,满婶没有一星半点的担心。 大儿子手艺好,个头高挑,仪表亮堂,嘴巴又能说会道,哪个姑娘见了都倾心。十八岁还没满,后边爱慕的女孩子就能排成排。 可他偏就看上了自己姐姐家大闺女长凤。大龙要死要活地,非大姨娘的女儿不娶。表姐弟结婚,那时的黄梅戏里演的尽是这一出。当时也根本没有近亲不能结婚这一说,倒盛行的是“同着亲,粘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人当时看着也着实般配。忠叔就着正月就给他们办了婚事。结婚后,长凤就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长凤由于从小叫到大,对满婶也没有改口,依然是姨娘姨娘。她跟满婶婆媳关系相当和协,几年来,婆媳没有红过一次脸。婚后她很快进入到贤妻良母的角色,包揽下份内的一切家务。把个大龙惯得依然风流倜傥,到处潇洒。只对待手艺和赚钱,大龙才有个正形儿,拿他的话说:英雄本“色”,不想女人的男人,就说明没有上进心。没有上进心,那男人就是窝囊废,干嘛嘛不成。 二虎,可就难坏了满婶。这个打小就不听话的主,黄菊柴,麻杆棍没少挨。可天生的鸭子,赶不上架。 读书那会吧,大龙读二年级,二虎读一年级。大龙读四年级了,二虎还在读一年级。再后原来没读书的弟弟豹子,都读到三年级,一年级的板凳,仿佛就跟二虎的屁股粘着了。 书是读不进去了,玩的事儿二虎却件件精通。 每每课本发下来没几天,就全让他拆开了一页页,折成了纸“标”。那时的小孩没什么玩具。通行玩的一种游戏是:跌“标”,“标”是用两张纸对折交叠,四角互压,制成平整小方纸块。纸大做成大“标”,毛边纸,硬壳纸做成“老本标”。把自家的标跌在对方的“标”旁边,依靠跌拍出来的风,将对方摊在地上的“标”,正面掀成背面就算赢,翻转的“标”就归赢家所有。 二虎跌“标”,是孩子中的司令。每每书包里,总赢得满满当当。最多的一次,赢到了两百多只。那用汗水赢来的宝贝,让二虎自豪无比。“标”在大人眼里,一文不值。二虎对于它,却几近狂热。二虎当时对“标”有多着迷,跟后来的孩子上网吧打游戏是一样的。放学以后,他总要玩到天断黑才回家。手跌得发肿,汗水,灰尘整成了个泥人。有一次,村上有个同学借了他两只“标”没还,他还跑到人家家里去讨,不给就跟他打架。 他是孙悟空,杀猪底子的忠叔就是如来佛。如来佛没少给他惩罚,小竹鞭换成了木棍子。但家法只能治得了守法的人,对二虎,影响不大。 后来只好送去学手艺。师傅换了两三个,都不是师傅教好了他,反过来师傅都被他带坏了。长大了不玩纸“标”了,就玩纸牌,玩桌球。纸牌打王三八二一,吊主。桌球不要很标准的那种,就把象棋子儿翻过来伏在桌上,用个筷子顶着也能打。开始跟师傅玩,不玩钱,就玩个钻桌底。他输了,乖乖钻。师傅输了,也得钻。悔一次都不让,每每跟师傅吵得脸红耳赤。赌瘾犯了,就是吃饭派谁去洗碗,也要来个石头剪刀布。后来玩上钱了,师傅就带不了他,再带就裤子都要没得穿,过年要光着屁股回家见师母了。 大龙教训他,他却回敬: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爱女人,我爱赌,各得其所。 亏得大龙顾念他是弟弟,再怎样都带着他,他才不致歪长得不成形。 要说女人,二虎都二十三了,他也想呵。可他个头比大龙矮,嘴巴又没哥甜,面相又传了爹没传娘。跟哥在一起,自己就是个反面衬托。女孩子都跟哥打情骂俏的,自己一表露对女孩子的好感,女孩子就躲得远远的。 有一次实在是熬坏了。看露天电影,就着黑暗,他瞧着哪儿有姑娘就往哪儿钻。看到一个身材姣好的姑娘,站着看电影看入了神。他就凑到后面,把自己下面的门打开,把小山炮偷偷地拿出来。挺翘着,顶在姑娘屁股蛋上轻轻动。姑娘被顶得莫名其妙,回手一把操着了一个热乎乎的肉棍子,臊得对他又骂又打。他狼狈得落荒而逃,哎,都怪大龙哥,说什么女人也要男人,我咋就碰不着要男人的呢? 满婶急呵。大龙十九岁就成了家。今年二十五。小孩都生了三个,另做了烽火砖房子,算是圆满了。下边就轮着二虎。眼瞅着老三豹子学成了木匠手艺,手艺好,赚钱多,人又机变,爱恋他的女孩子也是一大群。可就因为这二虎,都二十三了,迟迟找不着媳妇,给生生的挡了道。 当时的规矩是:婚嫁得按顺序,一个一个来。先哥后弟,先姐后妹。不然,弟妹都成家了,哥姐还单着。村上人就会说东道西,越发婚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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