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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祖母祭(图)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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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1
— 本帖被 鄱阳湖 执行置顶操作(2016-11-21) —

那天中午,四月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窗玻璃,照在祖母的小床上,阳光里的祖母脸上安祥静谥,和平日睡着时一样安祥。我把祖母的手紧紧抓在怀里。她的手温热却瘫软,我和满房间的人都在叫她,可是她没有一丁点的反应,始终没有睁眼看我,不似往日。大伯说祖母走了,但我不是十分的相信。

大伯和叔叔们找来一块门板,搁在客厅的两条长凳上,把茶几移到门板的一头,再将一碗高高堆起的米饭放在茶几上,还有一个装了菜油的瓷匙。一个叔叔不知从哪里寻来三片瓦,放在门板一端,两片凹面朝下一片凹面向上,叠成一个马鞍型。门外传来三声很响的爆竹声之后,大伯稳稳的把祖母从床上抱起来。我看见祖母的身体在大伯怀里软软的,她的手还滑了下来,掌心朝上耷在一旁。大伯把祖母抱到门板上,把祖母的头端端正正摆在准备好的瓦片中间的凹处,又把祖母的两只手拿到她的胸前。大伯用火机点瓷匙时,我发现里面有灯芯,灯芯被点着了,闪出弱弱的火苗。茶几上的那碗饭里,刚插上了一根长长的点燃了的香火。我模模糊糊想起别人说过,饭碗里的那根香叫引路香,瓷匙是亡人的指路灯。大伯和叔叔们做的这一切,是让祖母在另一个世界的路上走得顺利。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坐在祖母的旁边。我一直抓着她温热的手,不时的把我的手或者脸贴近她的鼻孔。我总以为她没有死,只是睡着了,因此我必须守在她身边,等到她突然醒了,我可以立刻把她扶到有被子的床上。祖母睡在门板上肯定不舒服。到傍晚时,我突然看到她眼角里有泪痕,我想扶她到床上去,又怕大伯说我,就赶紧叫妈妈过来看。但妈妈说,这是人死后会有的现象,不是没死。但我还是不相信,一直守在祖母的身旁,直到第二天天亮。

四月的夜有些凉,我感觉祖母温热的手渐渐凉了起来,我立即把祖母的手捂在怀里。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她把我的脚捂在怀里的记忆。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夜里祖母上床后只穿一件棉毛衫,我则是一丝不挂。待我上床,祖母立即把棉毛衫解开,把我一双冰凉小脚揣在她怀里。一股温暖立刻就从我的脚底涌向周身。她会又用双手紧紧的搂着我,不出三五分钟,我就会在她的温暖里安然入睡。长大后的冬天里,每次脚冰凉睡不暖和时,都会想起祖母的怀抱。

祖母之于我,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相当于母亲。听大人说,我生下来时整天整天的啼哭,祖母怕我妈妈因为我的吵养不好身体,到第三天晚上,便把我从妈妈身边抱到她的身边。从我记事起,我只记得一直和祖母睡在一张床上。我和她睡一头,二姐睡在她脚下,直到我去一个寄宿学校读书。在学校,有一回我半夜醒来,抱着同睡的同学叫“祖母”,后来同学还拿这件事笑话我,弄得我面红耳赤很难为性。今日想起,却是一份痴恋和心醉。

祖母的怀抱是我安睡的记忆。那时的夏天很热,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祖母总是在傍晚用打湿的毛巾把草席擦拭一遍,待我洗好澡后,又给我抹上花露水。我躺在她身边,她手里的一把竹扇一摇一摇,那风,还有花露水,立即让我全身凉凉爽爽。祖母累了,手里的扇停了,我便翻个身,那扇子立即又摇动起来,风又吹到我的身上。风有些凉,让我想起她走了。一激灵,我发现我坐在冰凉的祖母身边睡着了。刚刚,门外吹进一股风,吹得我一个寒噤,夜瑟里我倦缩着坐在那里,呆呆看看油灯闪烁里祖母安静的脸庞。

我再次轻轻抓起祖母的手放在怀里,却没有往日的温暖,用我的脸贴近祖母的鼻孔,依然没有一丝气息。我知道,祖母不会活不过来了,我把她的手又轻轻放在她的胸前。和祖母相伴的往昔,一幕一幕再现在我的眼前。

每天天不亮,祖母就起床,做饭扫地,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极少去邻居家串门,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总是擦啊洗啊,没有停歇的时分。早晨我睁开眼,干净的衣服叠放在床头,那是祖母昨天晚上吩咐我要换洗的。冬天一大早,便有一个烧得暖暖的火盆在房间,祖母把在火盆上烘热的棉袄套在准备起床的我身上,那种舒服是我最贪图的享受。匮乏的物质在祖母的演绎里充满了多姿多彩。家里的菜地里只有红薯的时候,祖母可以在餐桌上变出四五个菜肴:苕叶、苕杆、薯粉羹、红薯炒片,让我们姊妹吃得开心。

我已泪流满面。

抬起头不想泪水滴落,却看见院子的一角刚刚长出的几棵花苗,让我回想起记忆中儿时玩耍的院子。两棵尖尖的塔柏树,一年四季,青油油的站在大门的两侧。院子里,种着各种花卉;月季、白玫瑰、木槿、太阳花,夜来香,虽然没有牡丹芍药之类,但门前一年四季都是花园。夜晚静坐在窗前,总有花香扑鼻。邻居们总是夸赞我家姐妹几个皮肤好,是缘于这些花草,傍了祖母的福。因为,门前那些花儿,虽然也有我们姐妹的功劳,但更多是祖母的照料。

祖母的爱总是无声。小时候祖母在家里做事,我总喜欢围在她的身边,给她递个瓢拿个杯。做过之后我都会抓住时机,向她邀功请赏。祖母也总会毫不吝啬的夸奖我:“囡囡真聪明”。我是个有显摆机会决不放过的人,就会追问:祖母,我有多聪明?这时候的祖母就走到水缸边,拿着手里的锅铲把,“当当”的敲两下水缸。从此,水缸清脆的“当当”声,就是证明我聪明的极致。我想说,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祖母,除了她,还有几个人能生得这般慧心,让我无忘。

祖母的善良,也是村邻众知。她出生在一个相对富裕的地主家庭,曾祖父是个精通医术和武术的人,祖母因此懂得一些寻常病的医治。周边村舍的大人小孩,有个风寒水热的毛病,都喜欢找祖母。祖母从来不收受病人家的钱财,有人家过意不去,拿些冰糖红枣过来表示谢意,她都会推推搡搡的不肯收下。实在拗不过,她才会留下一部分,把剩余的让人家带回给病人吃。

祖母受人尊重,可以说德高望重。长大后我知道,不仅仅是她帮人治病,更源于祖母对他人的尊重。祖母从来都不会出口伤人,更不会诋毁和谩骂别人。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村里有位老人得了肝腹水,那时候不叫肝腹水,大家都说是疱肚。一天,那位老人请祖母帮她采药,祖母便匆匆忙忙拿了个篮子出门。不多时婶婶来我家,找祖母要鞋样,问祖母去哪了。我就随口说了句,给那个疱肚采药去了。祖母回来后,婶婶笑着把我的话告诉了祖母。祖母听过后,把我拉到房间,一只手拎着我的耳朵,说:“看你以后留不留口德!以前没好好教过你,今天来教教你。”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的我摸不着头脑,大声嚷嚷着:“我怎么了?”祖母说:“谁让你喊人家疱肚了!你能知道你以后会得什么病吗!”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嘟嚷着:“人家都这样么喊,我是跟着别人喊的。”“人家怎么喊是人家的事,你不能喊。再听见这样的话,打烂你的嘴。”我看见祖母说这些话时,气得满脸通红,心里想:不就是喊了句“疱肚”吗?这有什么错啊!现在想来,越发对祖母尊敬了,因为她的善良真的是无人能及,她不仅在药物给人医治,还在心灵上给人维护,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祖母留在家里的最后一天,我清晰记得,做裁缝的贵金爷爷给她穿好衣服后,用一条长长的黑色的头巾围着祖母的头,黑色头由巾里的祖母依然安祥。这时的我知道,贵金爷爷是在给祖母去向另一个世界的盛妆。贵金爷爷忙了好长时间,最后,婶婶拿着一双小船似的绣花鞋,让我和二姐一人拿一只,叮嘱我们要在给祖母穿上时,同时拔上鞋。我和二姐跪在祖母的脚边,刚把祖母的鞋穿好拔上,四个八仙就一拥而上,把祖母托起,踢倒搁门板的条凳,另外四个八仙一人举着两根草纸卷成的火把,分别站在棺木的四角,他们把祖母放进棺木的那一刻,我挤爬到棺木边。那一刻,我的心是碎了的。我拼命的去抓祖母的手。祖母的手是被丝棉裹着了,摸不到,我立刻去摸祖母的脸。当我的指尖触摸到祖母脸的那一刻,一丝冰凉从指尖渗到了我的心窝。那一抹凉,是心头永远的记忆。八仙们一声吆喝,把举起的棺盖“哐”的一声盖上,从此,祖母的音容笑貎,就飘浮在我的呼吸里,闪烁在我闭目的瞑想里。

当天晚上,我家请了道士做斋唱。昏暗的灯光下,堂叔和堂伯在道士身边讲述祖母的生平,道士在写斋唱的稿文。我静静的坐在那里,心里一片茫然。画着松树和仙鹤的棺木摆放在靠北的墙边,我的眼光只停留在棺头摆放的引路香火上。我看见,燃过的香灰在香火上面越来越长,然后突然就坍塌下来,落在香缸里,两边的烛火一闪一闪的,烛泪轻轻的流下来,贴着烛身。

陆陆续续的,有看闹月的老人悄悄坐满了祖母的灵堂。道士拿锣敲了三下,屋外响了一挂爆竹,道士清了清喉咙,开始唱起来。起初唱了一大堆的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我的思绪是飘忽的,只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心里像掏空了一样。道士越唱,灵堂越来越寂静,他的唱词也越来越清晰。当他唱到祖母的贤德善良勤劳时,大姐呜呜的哭了起来。静静的灵堂里有这样悲怆的哭声,道士唱道:“孝子贤孙莫伤悲,人活七十古来稀,何况老祖母还活到了八十一,人生总有一别离。”我和二姐也忍不住呜呜的跪在蒲团上哭了起来。我们三人的痛哭声盖过了道士的唱声,婶婶和嫂嫂们都过来劝说,要我们别伤心。道士也停下来歇场。邻家的婶婶和大妈把我们扶起来坐在小椅子上,她们给我擦眼泪,她们自己又哽咽起来,说,这是个多好的老人啊!三岁的小孩子都不得罪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别人着想,没饭吃自己不吃都要留给别人吃,给人治病不收人家一分钱,再苦都是自己暗暗的苦。又说起我祖父的事。说那年我祖父苏山做水库,去了不到三天,生产队让我舅祖母来我们家,骗老人家要检查卫生。随后我姑姑就跑到家里,对祖母说她看到了爹爹的白毛巾。随后四个人就抬着我祖父进了门,脸上盖着他平日里用的那条白毛巾。她们说:你可怜的祖父,在水库冷得患上了脑膜炎,医生把他当感冒治,临死前哀嚎了一天,要和家里的大小见上一面,可怜都没见到。老人家那年才三十六岁。从此后,她又做男又做女,别人不干的活她都抢着干,只为多挣几分工分。身上来洗换,还和男人们一起下水捞水淹的禾谷,身后的水都染得通红。讲到这里,婶婶也失声的痛哭起来,我靠在婶婶的胸前,任泪水无声的流下,旁边在坐的人都在用衣袖和衣角擦着眼泪。等我姊妹三个平静了一点,道士又唱了起来:“老孺人吃苦耐劳,勤劳持家,白天在生产队开工,赶早敲破冰给农机厂工人洗衣洗被挣油盐,抗美援朝哦,还把屋里的家当拿去捐献,不捡人家一匹针,不要人家一粒粟,世上里样的人是真不多。”唱到这里,在坐的老人们都应附着:“是哦,是哦。”他们还一边擦着眼泪。那一夜,所有在在灵堂坐的人都依次给祖母上了一柱香。祖母的祭奠,是我见过的最庄严的一场仪式,不像其他老人做闹月,会唱一些小曲或者黄梅戏,大家嘻笑打场。那一夜,大家都在说祖母生前的种种为善,直到天亮。

祖母在那个被人唱颂了一晚的天亮后,在一阵“呯嘭”的锣声中离开了家,安睡在河对面的山怀里。那里,杜鹃花正开满山坡,青葱的新绿洒满枝头,阳光被微风揉搓得充满了暖意,祖母就睡在那个山坡。祖母走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思念。有时,我还用锅铲敲敲水缸,听一听那“当当”声,静静的发一发呆,或者站在阳台,看看祖母安睡的那一脉山廓。每每杜鹃花开,盛开的花朵,都会映出祖母的笑靥,每每的春风拂面,我都能感觉祖母的气息。她走了,走在那个四月,却留给了我永远的人间四月。(刘月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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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6-11-21
       祖母走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思念。


       每每杜鹃花开,盛开的花朵,都会映出祖母的笑靥,每每的春风拂面,我都能感觉祖母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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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6-11-21
        30多年前游南山,一位老人的碑文,记忆犹新:

        杜鹃花开施清明,悲思儿女吊母亲;哭到南山山花碎,悲痛湖水洗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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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芗溪乡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16-11-21
平凡朴实的小事,映衬了人格的崇高,与其说是祖母,不如说是观音,她应当像观音一样,永远享受人们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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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土塘镇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16-11-21
真的是大好人啊
不仅心里善良,还谨言慎行,真是令人尊敬的人!
善言善行,现在这样的品德高尚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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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6-11-21
文章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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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6-11-21
文章很感人,不禁让我回想起永远离开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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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大树乡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6-11-21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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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和合乡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6-11-21
文章写得很感人。人总有一别,只能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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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鸣山乡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6-11-22
写得确实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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