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东——我们这里曾经的一个“坏头板”(都昌习惯上把智力不大正常叫做“坏〈念怀音〉”,称此类人为“坏头板”),他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可是我却时有想起他。
本东是紧邻我村的汪村人,估计现在已不在人世了。在我的记忆里,打小最早记住的外村人,除去亲戚,恐怕就是他本东了。因为村庄紧邻,小时候经常可以看到本东(现在想去,那时的他约摸三四十岁的样子)。他做得最多的是挑担,要不就是放牛或者捡柴。再不然就是从我村经过到另一巢姓的村庄去,大人们说他是到巢家去领粮油。
本东的根不在汪村,他是巢家出生的,后是在十来岁的时候随娘的再嫁而进了汪村。可是巢家还管他的粮油,而且在那里还留有他名下的自留地。所以,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他到底是叫汪本东还是叫巢本东。
本东是个“坏头板”,这一概念在我们这里人的印象中是根深蒂固的,大人对犯了错的小孩每每会以“你这个本东”相责,就是本东消失了多年的现在,这种骂法仍然时有响起。不过,本东的“坏”跟别的“坏头板”很有些不同,既不类似于脑炎留下的那种生活不能自理的后遗症,又不同于精神病患者。说他“坏”,只是行动上有些迟缓,反应上有些迟钝,说起话来絮絮叨叨、叨叨絮絮的。我认为他应该属于介乎于正常人跟愚蠢人之间的类型。
因为本东的与众不同,所以有时很是让人开心,每当看到他,总免不了有人近前去搭话,看他的好戏。如果他正挑着担,跟人搭话时他还有个特点,那就是担子也不放下,就在两个肩上来回地移动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话。他的这样的动作,加上应话时的可乐,就把大人们逗得很开心。看着大人笑,我们小孩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大笑。
别看本东是个“坏头板”,可是时常有人讲着关于他的传闻。说他虽然是个“坏头板”,可他却能记住日子,若是问他今天是几月几日,他会准确地说出来;又说本东不是天生的“坏头板”,说他在巢家时非常聪慧,还读过书,后来是到了汪家,他那行中医的后爹给他服了变“坏”的药,所以就成了后来的“坏头板”。不过,他那行中医的后爹是什么动机,从没有人提过。不管本东由聪慧变“坏”的说法是否真实,但有一点我认为是真实的,那就是本东小时候读过书,因为我曾经验证过。小时候,有一次到港里去捉鱼时碰到本东,我见他盯着我的汗衫,就让他认汗衫上的几个字。他慢吞吞地,硬把我汗衫上“向四个现代化进军”这几个字念了出来,虽然有几个字是谐着音念的,但足以说明他的确念过书。
因为本东那一次的认字,所以后来我会时不时的琢磨起他来,我有时问自己,本东果真是个“坏头板”么?说他“坏”,可他会记得日子会认字,而且还晓得逃避。大约是八十年代中页,本东第一次出逃了,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逃了,而且很有种叛逆家庭的意味。那一次,惊动了很多人,因为本东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个公认的“坏头板”,可就是这样一个“坏头板”,却逃了。后来,他家里人四处去寻,终于在两三天后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寻到了他。带他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瓜摊时,本东又说出了一句很让人意外的话,他向带他回家的人借钱,说是买个瓜给他的娘吃。我听到这一传讲时,很是吃惊,同时又暗暗问自己,本东果真是“坏头板”么?再后来不久,本东再一次出逃了,这一次再也没有找到他了。
在本东消失了的日子里,我会时不时的记起“坏头板”本东,我总觉得本东的身上有着很多的迷团。比如,老中医为什么要用药让本来很聪慧的本东变“坏”呢?他的动机是什么呢?还有,他就真的下得了手?要不,是医误?还有,本东真的是“坏头板”么?冥冥中我总觉得他本东不是真的“坏”,可就是找不到很确切的证据。有时,想得多了,我甚至设想出这样一个情形来:本东的“坏”是装出来的,或许他逃到外面就会遥身一变,变回他的真身,变回一个聪慧、活脱的本东来,而且某一天会突然回到家乡来,把众乡邻吓上一吓。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