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带着家里人移山的时候,河曲的智叟说: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这段话,拿都昌方言可以这么说:孬宝哇孬宝,你真有好孬!老得要死的人,搬太行王屋山,你有这个诗能!
都昌方言中的“诗能”,有“本事”的意思,但与“本事”不同的是,“诗能”带有强烈的藐视色彩。如果甲对乙说:你有这个诗能?任何时候,任何事情,这句话的意思都是甲对乙的藐视性否定。
因这带有藐视甚至是鄙视的感情色彩,我曾以为是“尸能”这两个字。对这个词思考很久之后,感觉这个词虽然带有鄙视和藐视的情感色彩,却没有咒诅别人那么恶毒,用“尸能”不合适。和很多写得很好的诗人有过交往之后,联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关于写诗的故事,我确认是“诗能”而不是“尸能”。那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从前,有一个财主,家里来了几个雅客。雅客们赋诗吟唱,读了点书财主崽听了一阵之后,说他也能作诗。雅客们就让他作诗。财主崽走出大门,正看见一个牧鹅女孩挥动棍子把鹅赶下河,就说:门前一群鹅,一棍赶下河。说了这两句,后往再怎么搜肠刮肚都接不下去了。财主崽的先生难为情,续了两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财主崽不服气,还要作诗,想起后面院子里正开的梨花,就打开后门对着满树的梨花说:一棵梨巴树,两个大桠杈。说了这两句,又说不下去了。先生又帮他补上两句: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童年或者少年时,我的父辈为了考效我们兄弟的文字能力,一有机会,就给我们讲一些文人的雅事,出类似于现在脑筋急转弯的问题,让我们对对子,要我们背诗,但从不曾要求我们写诗。想以诗能这个词后,我认为,我的父辈认为作诗是一件极难的事,强行写诗是一件出丑的事。但在现实之中,这种不怕丑的人大有所在,他们一点也不认为写诗难。不,准确地说,他们是认为写诗对别人来说很难,但对他们是很容易的事。是以,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读小学时写作文,我的同学们最喜欢写诗。过年是这么写的: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带新帽,老头呵呵笑,小孩到处跑。就这么几句,就抵一篇作文了。那年代,教室后面没有黑板报,但有批判栏。批判栏里的文章,十有八几都是诗。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其中之一,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孔丘克己要复礼,宋江克己要招安,林彪克己要政变,某某克己要揭穿,反动人物都是坏,不得人心必垮台。
这些肯定不是诗。因为学生们写不好作文,怕写作文,就写出这些所谓的诗,以抵当写作文任务。所以,有时候考试要写作文,试卷上既说体裁不限,又说写诗得零分。
好诗,应该算是文学作品中最好的。所以,文学评论中赞美某篇文章时,常用“诗一般的语言”,“诗一样的美”,或者“史诗一样的厚重”这样的句子。因为文人雅士太喜欢诗,就常常赞美诗,说得多了,一些普通人,特别是一些不太懂世事的年轻学生,感觉诗真是好东西,又感觉诗就象都昌的寡嘴撰的那些顺口溜,觉得诗很简单,很简单很普通的作文都不能完成时,就用所谓的“诗”来替代。他们的先生,便全盘否定他们,说他们没有写诗的能力,说他们没有“诗能”。先生们撰出来的词,就走进了都昌方言。
从诗能这个词,我们或许能发现,都昌的先辈对诗是很崇拜的,对诗人是崇拜的。因为这个原因吧,现在喜欢写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写出的诗也太多了。一天一首在“诗人”里面不算高产,“斗酒诗十篇”的大有人在。而能写好诗,或者算得上是诗的人太少了。很多的时候,那些诗类似于“一棵梨巴树”。
少年多轻狂。小学学生把写诗看做容易能说得过去。
写诗,本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正因为被都认为难,就有苦思冥想撰出一两首“四言八句”,就认为自己能写诗,就四处的显摆。这种显摆,被真有事本的斥为“没有诗能”。诗能这个词就这样进入都昌人的口头语言。
诗能,就是写诗的能力。思考这个词,我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写诗的理由,虽然我确实很想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