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墩02 续昏鸦
袍肚是乔家墩文化大革命以后第一个考上高中的人。比袍肚早的只要愿意读,读了初中就能上高中,而到袍肚升高中这一年就不行了,要考,而且还不在本乡读,不再一个乡设一所高中,是三四个乡共一所,袍肚读高中的学校在十几里路外的柳树庙。
读小学的时候,和袍肚同班的乔家墩人有十多个,读初中的时候也有五个,到上高中的时候就只有袍肚一个人了。
袍肚在小学在初中都是好成绩,数一数二的,他读初中的一个班就只升了两个高中,那时候袍肚也愿读书,但到了高中,袍肚就没有好好读书,没打算考大学,不愿读,一门心思想回家做万元户。
也不是说袍肚刚上高中就不愿意读书不想考大学,但到高中不久他就发现要考大学对他来说太难了。袍肚是读完了初二就考高中,而别的同学大部分是读了初三考高中,数学里很多知识是袍肚没学过甚至没听说过这都不说,更让袍肚不愿读书的原因是,在袍肚一个班的同学中,初中完全没学英语的加上袍肚才五个人。袍肚是对上数学课上英语课很头痛,这两门课的成绩也总是在全班排倒数,袍肚也就明白了自己想考大学是很难了。
对于做万元户,在袍肚则被认为是轻而易举就能做成的事。收音机、报纸那时候天天在说万元户的事,而乔家墩又是个田多地广,山多树密,水源好的地方,高中还没毕业,袍肚回到家里就喜欢和村里一般大小的人在田野里在山林里实地考查,计划着栽竹种果、养鱼养猪的事,大有指点江山的派头,常惹得村里的大人笑话他们。
十五岁那年,袍肚没考上大学也没有再去补习,而是一心回家种田,但是,袍肚没有做成万元户。一年后没做成,十年后还是没做成。先是因为没权。跟父母兄弟一个大家庭的时候,袍肚想投资做点什么时,他爹根本就不会理会。先是因为袍肚年纪小,因为袍肚没好好读书给家里争面子,他爹根本不拿袍肚的话做回事,后来袍肚二十多岁了,他爹又准备张罗着给袍肚兄弟三个娶老婆,怕流血流汗换来的,省吃俭用积下的用于娶媳妇的钱打了水漂,宁愿花四百块钱买一乔家墩的第一台电视机,宁愿花两千多块钱把还能住的老屋拆了做新屋,却不肯拿一百块钱给袍肚买几只兔子养。他爹还有道理,说看某人花几百块钱买来的蝎子全都养死了,看某人花几百块钱买的蚯蚓养出来了却没人要,那些全是骗子逗老实人的钱,而买电视机自己能看做新屋住得舒服不说,更重要的是家里有面子,给袍肚兄弟娶媳妇更容易,女孩子都愿意来。有一次,袍肚差点让他们家成了万元户,那是袍肚发现苎麻的价格在涨,要他爹增种一亩地的苎麻,他爹当时把袍肚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袍肚不想世事,拿种粮食的地种麻,是吃得不积福,说什么都不肯。两年后苎麻的价钱从一块多涨到十几块,还是没晒干就被贩子抢走了。价钱高上去之后,乔家墩有很多人把大块大块的地种麻,袍肚的爹也动了心。袍肚又说,大家都种,价钱肯定好不过去。这一回,他爹倒是听了袍肚的话。
和爹一块过自己没有经营权,袍肚肯定是成不了万元户,结婚之后,袍肚鼓动老婆春香闹分家。但是,分家之后袍肚还是没做成万元户。
分家之前,袍肚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向春香描绘他们家做万元户的美好蓝图,博取了春香倾心的支持,照俗话说是“袍肚指东春香不会往西,袍肚赶猪春香不会赶鸡。”分家之后,袍肚带着春香披星戴月苦干巧干,田里的苗稼袍肚的是最好的,栏里的猪袍肚的是最肥的,院里有果树,田塍上栽了茶叶,一年光是南瓜就要摘十几板车,两个人又吃粗茶淡饭,穿破衣旧鞋,两年的时间就积蓄了一万多的资本。这个时候,要算毛收入袍肚家里或者也算得上是万元户,但这个时候万元户已经不算富了,电视里再说万元户的话也只在电视剧里。还有就是,经过这两年,袍肚发现自己想发大财基本上没有希望。化肥农药什么东西都涨价,只有粮食不涨,更要命的是大队里各式各样上缴,一亩田要去近两百,三十多块钱一百斤的谷,算下来种田顶多混了张嘴。搞点别的吧,处处受到村长的制约,养猪吧,村长不批地做养猪场,养鱼吧,村长说鱼要按村里定的价分给村里人,那比买鱼苗的钱多不到哪里去,山上栽树,挖山不是一个人做得下来的,栽竹子可能缓些,袍肚家里的山却是东一块西一条,每一处都只有几分地的面积,栽下竹子好了别人不说,首先就是没有办法管理。
袍肚想做村长,很想,十几岁的时候想做村长那是一种梦,那时真的让他做村长他不一定知道怎么做,因为想发财而想做村长是实实在在的。袍肚认为,做了村长,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那时的乔家墩人不可能让袍肚做村长。二十多岁年轻的话不说,最重要的是袍肚在乔家墩是小房里的人。近百户的乔家墩由四个房组成,袍肚这房不足十户,在讲宗族权力的乔家墩,大房的傻瓜说的话都可能比小房的聪明人说的话更有用。
村里开始有人去打工了,还有人打工赚了很多钱,已经有人说乡里的某人某人在外面打工赚了大钱,家产都十几万了,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去打工。袍肚没有走,动了去打工的心思,但没有成行,他不想走,这时的袍肚不想做万元户,他已经在银行里存了两万多,他想做大富翁,是百万富翁还是千万富翁袍肚没有去分清楚,他看了电视里的一些富起来的村庄,他想让乔家墩也成一个富村,如果他做了村长,他要把乔家墩慢慢搞成全县第一村,全省第一村,全国第一次。袍肚的意识中,他一定有机会做村长,一定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他一定不能走。
袍肚盘下了村头的一间小店,乔家墩唯一的一家店,基本上只做乔家墩人生意的一家店。原来的店主是大房的人,开了七八年,不想开了,说开店不如打工,把店盘给袍肚走了。袍肚知道原来的店主说的是实话,同样的货,同样的价钱,乔家墩人宁愿多走一里路到马路上的店里买,而不愿图方便在村里买,越是和店主关系亲的人到店里买东西的次数就越少。袍肚更清楚这是为什么,所以,袍肚认为自己开店肯定比原来的店主更赚钱,那些大房的人如果在袍肚店里买了什么价钱高了或者质量不好的不满意的货,一定会找上门来要求换货或退账,甚至还可能毫不客气地当面指责袍肚。
袍肚的小店越来越红火,既是因为袍肚有心计经营有方,也是因为袍肚是个小房让乔家墩人放心,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乔家墩人越来越有钱了,在外打工的人是成千成万往家里寄钱,村里人花起钱来更大方,一年下来,袍肚的收入已过了两万。春香是一门心思开着店,开开心心里做着她的老板娘,店里的事甚至都不要袍肚多管,早把当年袍肚给他描绘的蓝图忘了。袍肚没有忘,袍肚不会忘,虽说早已没有多年前的那份热情,但他的思想更加理性了,更加成熟了。
现在,袍肚的机会来了,乔家墩没有村长,乔家墩没有别的人想做村长,更重要的是乔家墩不能没有村长。
从形势上看,乔家墩的村长非袍肚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