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的菜篮子还没有成为今天的工艺品,也不是能工巧匠的杰作,只是父亲砍来的几根竹子,劈剥开来,剥成薄薄长长的竹片。母亲闲暇时,便编织成的一个竹筐,这就是母亲最早的,最原生的,最朴素的菜篮子。因为家里穷,只能自己粗糙的编织着用,很多家庭都是自己动手做出来的。只有富裕一点的家庭,才会买来大的的毛竹,请来篾匠,编织出精致漂亮的篮子。
每天清晨,只要不去村上队里上工,母亲就会踩着露水,挎着自制的篮子去自家的自留地摘菜,准备一家人一天吃的菜。而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傍晚队里收工后,急匆匆地挑着一担家里自产的“肥料水”,另一个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把菜篮子挂在扁担的一头,来到菜园地里。给蔬菜施肥,保障着一家人的菜盘子;锄着草,保障着菜园子不被侵害地生长;摘来各色蔬菜,装满菜篮子,母亲把它带回家,准备着明天的菜盘子。母亲的菜篮子就是这样总是沾满了露珠,或者盛满了夕阳,当然还有风雨和泥泞。
母亲的菜篮子里装的是季节,不同季节就装着不同的瓜果蔬菜。那时我们还小,不懂母亲的菜篮子里还装满了生活。我们兄弟姊妹非常关注母亲的菜篮子,不是关心那些萝卜青菜,也不关心辣椒豆角,也不是红头的菠菜或者香郁的菊花菜。更不喜欢母亲叫做洋水菜的,菜会长出很高的杆,菜杆上交替的生长着茂盛的菜叶。母亲每天会采些菜叶用来喂猪。每次把它的菜叶子摘下时,还会渗着乳白色的汁液……我们齐刷刷关注的是母亲菜篮子里藏着的秘密。里面常常藏着张嘴就能吃的黄瓜、菜瓜、西红柿、玉米……因为我们家孩子多,兄弟姊妹五个,供不应求,所以常常诱惑着,垂涎着我们。当母亲悄悄的塞给我们一条黄瓜或者别的,我们都会躲在一个角落,慢慢的品尝着自以为是的母亲给的偏爱和佳肴。
周末的傍晚,做完了功课,我们常常屁颠屁颠的跟在母亲的后面一起去菜园子里,那时我们不是去为母亲帮忙的,而是去捣乱的,常常惹得母亲又气又笑的骂吼着我们。我们也会快乐的一会儿蹦到菜园子的这边,一会儿逃到那边。其实,我们更多的时候是数着母亲种的黄瓜架上,长了多少条黄瓜,大的、小的。会用小手抚摸着一条又一条的黄瓜,哪怕黄瓜身上有些扎手。也会久久的蹲在母亲种的瓜地旁,扒开瓜藤的叶子找着菜瓜或者西瓜,抱在手里,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甚至伏在地上闻着瓜的香味。还有很多能生吃的瓜果地,都是我们常常蹲点的地方,却掩耳盗铃的装着一点也不嘴馋的样子。而每每此时,我们常常觉得自己很聪明,认为总能猜透母亲的心思,母亲一定会这样喊:想吃就摘个吧,然后母亲真的就这样喊了,自己一个劲得偷着乐,并实施自己的“阴谋”。但不管我们多么想吃,母亲不允许我们是不会偷摘的,因为母亲告诫我们:做贼偷菜起,不管是谁的瓜菜,都不许偷,从小就要学会做个正直的人。那时我们农家的菜地都是相通的,一块地是你种的菜,一块地是他种的菜,没有篱笆的围隔,更没有围墙的防护。晚上也不需要人看管,那些菜就在田野里,在划定的各家菜地里悄悄地生长着。虽然那时很穷,人们田畈地头的菜园子很少有人偷,如果知道谁偷了,人们不说什么,那个人也会觉得羞得走不出门的。邻里之间也会把新上市的菜,或者人家没有的新闻菜,相互分送尝尝鲜,或者叫分享。那时人们说,穷要穷得硬气,活要活得厚道。
后来,生活慢慢得好了,母亲也慢慢地老了,母亲的菜篮子也渐渐得小了,现代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自制的菜篮子被搁置在一个角落。那些编织的竹片,曾光滑发亮的黄色开始变黑,也开始失去竹子本身的柔性,外表看上去还是个竹篮子,可轻轻的碰触,竹片就会轻易地断裂。生活变了,在我们的眼里这样的菜篮子很土、很笨、很旧的用不上了,我们说把它扔了,可母亲就是舍不得,尽管已经派不上用场。
我们不让母亲干农活,可母亲还是偷偷的种了一小块菜地。很多家庭也都不让老人干农活,可老人们都说,这么好的地,荒了可惜,而且我们这些老人种点菜,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快乐,是一种健身方法。走进田间地头,尽管杂草生长得都很茂盛,但偶尔也能看见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园子,杂草被弄得干干净净的,种上了各色季节蔬菜。也时常能看见弯腰驼背的老妈妈在忙着什么,年轻人是很少来菜园子里。也有的菜园子,杂草长得很有势头,一些蔬菜只能混在其中艰难地生长着,还有干脆荒芜的。荒芜的菜园子多半是家里没老人的。因为年轻人不屑一顾这些,菜都是上街市上买,而且想吃什么就能买什么。买菜时也不用带菜篮子,全都用塑料袋子替你装好,国家的限塑令似乎还没全面铺开。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唠叨,说现在的瓜果蔬菜比我们那时的鱼肉还要贵,而我们那时想吃上一次肉,实在是太难了。买斤肉就用几个稻草绑着拎回家,园子里摘个菜,一个篮子就拎回来了。篮子脏了洗洗,明天照常用。也不像现在一个袋子一个袋子的装,一个袋子一个袋子的扔,多浪费。自从塑料袋成为菜篮子的替代后,母亲就有了一个习惯,就是把扔掉的脏袋子洗洗晾干,收集着备用。还会收集一些包装用过的皮条,闲暇时,买来一些铁丝做架,编织成一个个小小的篮子,很小巧,很精致。只是用得不是很频繁,所以往往成为一种摆设,编得多了就拿来送给邻里,尽管他们也用得很少,但村里人还是感谢母亲,夸母亲编得好精致,母亲就会更加开心。
不知是生活条件的改善,还是物种的变异,买来的菜就是没母亲曾经菜篮子里的菜好吃。现在集市上,买的菜样式比母亲曾经的菜园子的多,个头要大,颜色要艳,而且蔬菜不分季节的上市,只是少了小时候那种菜的香。那种一个菜篮子,可口一家人的味道没了。相反,什么都有得吃时,却不敢吃了,因为那个代替菜篮子的塑料袋里,装得可能就是毒品,而不是佳肴。因为有人说,那些长了虫眼的蔬菜是绿色环保食品,那些好看的,是洒了农药的,有农药的残留,你还敢吃吗?那些专家说,一些个头大的瓜果蔬菜,是转基因食品,是用了催生剂的食品,吃了对人体有害,专家的话你能不听吗?还有经过科学论证的,有些反季节食品,违反自然规律的变种,或者人为加工过的一些食品,容易致癌,你能抵抗癌症吗?怎么不叫人谈吃色变。那干脆绝食,总不会中毒吧!别,那会死得更快。赶紧回家,吃妈妈种的菜。玩笑一句,我们不能看到阴暗,就否定社会的进步,只是我们不能忘记那个年代的回忆,回忆中的艰辛、正义和深情。
时代飞速的变幻,回家重新审视母亲的菜篮子,破旧的积满了灰尘,但我看到了那个年代沉淀下来的生活。它静静的被这个时代所搁置,或者叫深藏,却依然是那样的古朴,健康,厚重,犹如年迈的母亲,中国的母亲……
(注:自家收成,请赐教!发表在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