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号 病 房
老陈是七月份第二次住院，前次出院回家还没过到三天，又说喘不过气来，也难怪，八十九岁的人，按家里老习惯，“做九不做十”，他已经步入了九十岁的行列，这么大年纪，就是机器也都磨损了，何况是骨肉做的人，所以说，他有什么三病四痛再正常不过。于是，儿女们又赶紧把他送到医院。
这次是被安排到九号病房。说也奇怪，在医院住了才两天，他感觉到气息顺畅，病情很快稳定，基本恢复了健康，走路吃饭均十分正常。他和家人都颇感意外，也许由于是医生的医术高超，也许是老陈心情好，或是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在这九号病房，病号年纪都比较大，应该说气管炎这种病跟年龄大小是有些关联的，且这里的病号是青一色的老男人。从年龄上说，小的也有六十五岁，就是哑巴（也是聋子），年纪最大的要数老陈，其次是和老陈对面床的邱老师傅，邱老师傅也是八十九；从病情上说，除了隔床的王船长是癌症晚期，其他的都差不多，没有什么致命的危险。这个房间还有几大特色，一是病房六张床，满员，东西对分，东侧三个人包括邱老师傅、哑巴和瞎子，均来自敬老院，医药费和伙食不要自己问事，一切由公家包揽，饭菜也由护士统一配送，西侧老陈、李经理和王船长基本都是自己负担；二是六个人中就有两个聋子，一个哑巴兼聋子，一个瞎子,有点像残联办事处；三是有一癌症特重病号，即王船长。当然，烟鬼李经理应该也算是一大特色。
邱老师傅与老陈同庚，只小月份，别看他年纪老迈，气管炎之外没有太多毛病，身体硬朗，说话声音洪亮，与老陈身体状况没什么差别，且他们性情相投，病友亦友嘛，缘分把他们拉到一块，让他们有种猩猩相惜、相见恨晚的之感，以致两位老人家都盼望出院后，能相互拜访，义结金兰。只可惜，两个人都耳聋，老陈在家嗓门大，跟老婆说话，以为别人跟他一样听不到，总是大声呼叫，每次老婆都嫌他吵得要死；而当老婆跟他说话，声音小了又不行，声音大了嘛，老陈又说老婆总是吼着他。为此，在家时老陈总感到受委屈。在这里不一样，邱老师傅比老陈聋得更厉害，两人说起话来像打雷一样，而且为了让人家听得清，老陈说话总是就近邱师傅的耳旁，尽管交流时常会有些阻力，但老陈能深深体会到因能关照别人而带来的一丝欣慰和自豪。
说起哑巴和瞎子，姓名不详，他们是邻床，与旁边的邱老师傅都是五保户，平时都没有家人陪护，只靠自己照应。这两个人也真算得上是一段奇遇。我们知道，眼睛看不到光，生活中做任何事都不方便，不要说打水洗脚，就连将饭菜放在面前，吃饭夹菜都不容易，而且生活本地产身也确实有不少的事，倒开水、放垃圾、上厕所，就是下床找鞋也不是件简单事，更何况每天上午输五、六瓶液，每瓶药水用完要提醒护士换针，可以说，对瞎子而言没有一件是轻省的。而邻床的哑巴特别勤快，他不仅每天带着瞎子上厕所、散步、打热水，且平时拿东西、倒开水、提醒护士换药水等几乎由他全包。不仅如此，甚至整个九号病房的人，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只要哑巴看到，都会主动上前帮忙。哑巴有事要告诉别人，都是用手式来完成，有时要与瞎子交谈，便拉着瞎子的手，放到自己的头上、身上做比划，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瞎子，瞎子时常能准确地向别人传递哑巴的意思。在九号病房所在的五楼的人们，不时能看到瞎子和哑巴相互牵引、搀扶的身影，或出现在热水间、洗手间，或在病房门口、走廊，这副雕塑般的身影在人们眼中显得特别高大，同时,也让人感觉到和谐、美好、亲切。老陈想到自己虽然和老伴生活了大半辈子，但几乎没有哪一天安静到不拌嘴，想到这里的哑巴和瞎子之间的相互帮助、照应，特别哑巴勤劳善良、助人为乐的行为和品德，着实让老陈感动不已。
王船长，据他自己介绍，今年六十七，十五岁开始跑船，到前段时间因癌症入院，一直在船上，走南闯北，什么重庆武汉、南京上海、浙江山东，几乎把中国的大码头跑了个遍，吃香的，喝辣的，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没有什么味道没进过他的口，好不自在。不仅如此，他还标榜说玩过的女人无数，老婆也有七八个。为这事，病友们多数认定王船长长期在外，跟女人胡搞鬼混可能属实，但对老婆的说法不予认同，认为他在吹牛皮，这明摆着中国的法律也不允许，有两个老婆就犯重婚罪！再者，在他住院期间，没见过哪个女人来探视过他，对吧？不是有老话“秤杆不离秤砣，老公不离老婆”吗，哪有丈夫住院老婆不照顾的道理，何况七八个老婆，完全可以一天换一个。更有甚者，他还说是儿孙满堂，别人都觉得好笑，一个癌症病人，家里满堂的儿孙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护理，于理不合。事实上，王船长住院至今，除医药费和伙食费自己支付外，其他一切的待遇都和敬老院来的“五保户”一般。老陈虽不爱听王船长吹牛，但内心却舍不得这可怜的船长，年纪轻轻，竟然就被医生下起死亡通谍，不超二十天的生命，测隐之心由然而生。
再说老陈邻床的李经理，刚满六十九，退休前一直在某国企担任领导。从表像上看，这位老领导只有用两个字“太瘦”形容合适，除了脸上能让人感觉有点肉，全身上下只有皮包骨头，穿着衣服的身子，犹如人们用小树枝做成外面套件衣服放在农田里的用来驱赶小鸟的“树枝人”，让人从衣服外面都能知道他骨头的每个关节，甚至大腿上都显不出一点肉，小腿更不用说，如晒干的萝卜条，还不对！像吸完的棒棒冰那干瘪的壳子。按老陈的话说，活在世上几十年，在活人中没有见过这样瘦的。不仅如此，他身体也十分虚弱，一个人竟然无法完成起床和吃饭，就更不用说下床行走。而且他还有个习惯，烟隐特别重，时不时要吸支烟，事实上，他只要不吸烟时，就得吸氧！很多人劝过他，没人劝得住。正常情况，谁见李经理那颤巍巍的样子，都会认为他比王船长严重得多，多半会联想到此人无疑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然而，医生竟然只说王船长一个月内必死无疑，却对李经理是否大限将至难以认定，这倒让众人不解，连李经理自己也觉纳闷。可以说，护理方面要数他享受，妻子从不离开，儿孙轮流陪护，看得出，其他住院的人无不期盼常有亲友陪护左右，以致不少病人羡慕他。可是，李经理却总是用羡慕眼光看着其他病友，特别是邱老师傅和老陈，年近九十，比自己整整大二十个年头，还能自己吃饭、行走、上厕所，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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