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二奶奶
那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乡下二奶奶病逝，要我急急的赶过去送送。父亲没有多说，我实在的在记忆中想不起这位二奶奶，哪怕丁点的形象。原本是不想去的，父亲说的很急切，只得丢下身边的事，匆匆的赶过去了。
在上香的路上，父亲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记忆也便渐渐的明朗起来，原来是她，送过我上学，吃过她做的酥糖，也哄我睡过的二奶奶，十几年没见过，记忆便这样在纷扰的尘世中模糊得没有一丝印记，一路自责，一路愧疚，我忽然害怕起来，不知道见到后我该是怎样的做作。
二奶奶身边围了很多的人，年长的叔叔婶婶们一脸肃静，正在轻声的商量着什么，年轻的媳妇们却大都不认识，一脸疲倦，无所事事的聚在后面，于他们大概也是和我一样，被长辈赶回家的。二奶奶躺在冰棺里面，一脸的安详，下巴已经瘦削成一片，与上嘴唇对应成一个大大的V字，脸上除了褶子就是褶子，有如干裂几近发霉的包子，含在嘴里的红绳却着实的鲜艳，大大的刺激了我一个咯噔。鞭炮响后，年轻的媳妇们都围过来，轻喃或是干嚎的诉哭着老人的不幸，到也有人挤出了几滴眼泪，我听不清楚她们在哭泣什么，大抵的就是该享福就走了，走着遗憾，走着凄凉，兴许哭一哭是尽孝，也是场面上的对上香人的礼貌尊重，面对这样的场景，我木木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梗咽了一下，眼圈突然红了，心中忽然有个邪念，我也该挤几滴眼泪，但终究还是没有，父亲在这时候适时的把我拉开了。
在火炉边我慢慢的清楚了二奶奶的一生，三岁便到了邻村做童养媳，育有三个儿子终因变故老公休了她，只身嫁人后，又生了三儿子，终不得白头，最后才来到我已故的二爷爷身边，又奇迹般的生了三儿子，“九子十三孙”，该是怎样一个幸福的女人？父亲却说不是，二奶奶一生不识字，小脚小身板的干不得活，只生得孩子，却养不得，节俭一生也苦了一生，全身的脓血都化在儿女身上，如今儿女都大了，自己却也蜷缩到只有桌子那么的高，平平的灶台在她也是生活的一种负担。二爷爷走后，二奶奶便轮着在三儿子家吃住，但乡下人终究是要出门打工养家的，谁都不愿固定在谁家，出钱也不肯，只得十天一算，来回的跑。时间长了，便生出一些事故，传出一些话来，隔夜的饭菜折磨着肠胃，发寒发热，三天两头的上吐下泻，二奶奶也不说，只念叨着儿孙们也有难处，直埋怨着自己老了，无用了。回顾二奶奶一生，父亲说，二奶奶可怜，除了生小孩实在想不起她还干了什么，但我已经依稀的回忆起二奶奶喜欢听戏，也唱，七腔八调的随意哼唱，但却总是躲着，来人了便一脸恭顺，唯唯诺诺的倒茶让座。高兴了还偷糖给我们吃，事后却又挨打，二爷爷说这样的偷会把家给败完，后来我再也不敢吃她给的糖了，没有了吃的我们就慢慢的疏远着她，她也不恼，照样的偷，我们不吃，她就自己含在嘴里直说好甜好甜。
二奶奶的墓碑和棺材都是在祖堂里临时赶制的，父亲对这个棺材很是欣慰，高高大大，漆得红艳发亮，大大的福字在前面很是晃眼，父亲说这个棺材是二奶奶最好的礼物，躺在里面她会舒坦得很，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大抵的也觉得这棺材是做得气派，但总觉得这么大的空间该用些什么填塞满？太空荡了，又会是一个孤寂的家。看到墓碑，父亲苦笑了一下，我也瞬间明白了，金灿灿的正楷字写着生于一九二八年，我疑惑的看着父亲，前年不是做了九十岁吗，我印象很深，那时候是父亲要我帮忙找的戏班子，现在算着还不到啊？父亲告诉我，现在的年岁还是到邻村的族谱上查找到的，必须得真，相生相克，错了时辰会误了子孙的前程，万万不可。一群糊涂的子孙，母亲的年岁和生日都不记得，凭猜想着该是几岁就几岁，父亲说二奶奶自己不糊涂，顺水推舟的应着就做了九十岁，热热闹闹的应承了几天，二奶奶也高兴了几天，终归的苦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没有参加二奶奶的葬礼，是我执意要走的，叔叔婶婶们的执意留挽也没有说通我，父亲也没有挽留我，规劝着有空就回家多给老人家多烧点纸钱就行了。后来听说二奶奶的葬礼很是壮观，烟花都放了一小卡车，我听后苦笑了一下， 但愿乓乓的吵声别惊醒了安睡的二奶奶。 愿二奶奶一路走好，君所归兮归碧落，我惟痛矣痛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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