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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粥锅里捞过饭后再烧开了，灶里就不需要再添柴火，余烬就能将粥煮糊。往日的这个时候，满妹收拾干净灶门外落下的柴叶，然后就拎起脏衣裳下港里洗去了。少河收了工自已会吃粥，三岁的儿子林林起床后就却了他奶奶屋里，要到吃晚饭时再过来。
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早已捞过饭了，粥锅里翻腾着，可满妹还在一下又一下往灶里添柴火。
满妹的心思全都不在灶上，她今天要完成一件大事，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大秘密。昨天夜里，满妹对少河说今天吃过早饭后要去娘家走亲戚，而事实却是她永远离开结婚已四年多的少河，投入另一个叫正保的男人的怀抱。家里凡是满妹想带走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到了正保屋里，这一次满妹只要带走几件洗换的衣裳。
为了今天的离去，满妹已经准备了好些日子。所有的准备工作进行得是那样顺利，顺利得没有发生一点波折，就像是一条流淌的小溪里没有一点浪花。这种异样的平静曾让满妹觉得有些胆颤心惊而更加小心翼翼。然而，当今天满妹已经把一切准备工作都结束了，就要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家时，满妹忽然生出一种让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很可怕的希望，她希望少河发现了这一切，痛打她一顿，然后把好锁在房里不让她离开。
不想走了，满妹是真的不想走了，她不想离开少河，更不愿意抛下三岁的儿子。刚刚和正保好上的时候，不，应该说是今天之前的所有日子里，满妹曾认为少河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是一个不可能让她产生好感的男人。曾经，满妹认为自己是那样渴望离开少河，认为只要和正保生活在一起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值得，可今天满妹忽然发现自己要离开少河其实是那样的无奈。每一次，从少河这里带走财物时满妹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而且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今天满妹忽然发现和少河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实很幸福，而且还会越来越幸福。想比之下，满妹还发现了正保的许多不足，让她觉得未来跟着正保一块生活的幸福越来越渺茫。
但是满妹已经回不了头，前面的路再难走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满妹已经把自己和少河辛苦几年存下的三千多块钱给了正保，因为满妹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正保的孩子。如果这一切让少河知道了，让村里人知道了，那还不就要剥了她的皮。满妹害怕。
满妹真的想留下来。
如果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少河，让少河打自己一顿，然后就可以不走了，可是，这样的念头在满妹心里才一闪，就立即被否定了。她怕挨打，真怕。在娘家的时候，娘打过她，哥哥也打过她，都是那种狠打，有几次满妹被打得都不想活了。满妹又想，或者，少河知道了那些不打她，就只是骂几句，那样留下就太好了。这个想法在满妹的心里转了几转，也被她否定了，那样她将被村里人在后面指着背脊骂她不要脸，那样她将被一些男人认为她是个下贱女人而来骚扰她。刚嫁过来的那一年，就有一些男人认为少河软弱可欺就想占她的便宜。
留不下来了。满妹心里轻轻地叹了一下。即使是把事情告诉了少河后少河不告诉别人不外传也留不下来，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人家就是知道是正保的种，这些日子正保在家里来来去去完全能让别人猜到个八九分，更何况正保还说如果满妹不离开少河，正保就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留是肯定不能留，除非是少河发现了这一切，满妹没办法走了，所有的事摆出来了，后果再严重满妹也只能当成一碗苦药仰起脖子吞下去。满妹盼着出现那样的结果，又害怕出现那样的结果。
满妹正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少河挑着一担尿桶突然回家来了，这可是少有的事，把满妹吓了一大跳，脸色都变以，难道说少河发现了一切或者别人发现了告诉了他一切。满妹问少河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少河说还没有呢，说早晨出门时少带了一把锄头，回家来拿了。
少河指着锅里说粥已经糊了，然后就取出一把阔板锄头，再把挑回的尿桶里装满了粪挑走了。少河这几年和村里的勤快人一样一般不空肩出门。
想像中的风暴雨没有落下了，屋里又只剩下满妹一个人，没有再往灶里添柴火，却还是坐在灶门口。她有些庆幸自己，又有些怪罪少河。
准备要跟别的男人跑，满妹做了那么多的事，少河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呢？和少河一块生活了这些年，满妹知道，少河的长相是差一些，甜言蜜语的话是少一些，想事情可能也比别人来得慢一些，却是一点也不孬不傻的呀，怎么就没发现呢？是因为自己做事周密？还是因为少河真的就那么傻？
夜长梦多，早走早好。满妹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没有从灶门口站起来的意思。或者说她根本就站不起来，她的心里全是少河和儿子，仿佛少河和林林一个人抱住了她的一条腿。
为什么要走呢？满妹恨恨地掐了一下自己，骂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儿子长得多可爱，一点没传少河不说话的性，别可才三岁，说出来的话却象是大人，常哄得做爷爷的做奶奶的眉笑眼开，喜得少河和自己心里像吃了蜜。少河什么事情都顺着满妹，什么事情都想着满妹，做好了自己家里的农活还帮别人挑十五块钱一天的担。这几年，家里自行车买了，缝纫机买了，电视剧都买了，那录音机因为现在不流行了才没买回家，家里还存下三千多块钱，准备着过几年做新屋。还有，公公婆婆对满妹也是越来越好，很少在外面说满妹有什么不是，常在村里人面前夸满妹是能干媳妇。
怪谁呢？这一切，都是水妹惹出来的事。出嫁前的水妹和满妹是一个村的同伴，满妹认识正保就是水妹牵的线搭的桥。
那是几个月前，两三年没见面的水妹忽然拿了五六斤干鱼进了满妹的门。水妹嫁在湖边上，男人兄弟几个驾船在外面跑运输，家里很有钱。水妹来找满妹时说，她婆家的大伯在城里买了房，要水妹做拖鞋。水妹说请满妹去她家里帮忙做鞋，又夸满妹是当年的同伴中最会做鞋的。满妹就真的去了水妹家里做鞋。做了五天的鞋，就和正保缠上了。后来正保告诉满妹，水妹的男人在外面的时候多，又会赚钱，水妹听同去嫁船的人说她的男人常在城里找女人，于是她就和正保勾搭上了。现在水妹怕再她和正保缠下去男人不要她，可正保不同意，于是水妹就找来满妹做自己的替身，请了满妹来屋里做鞋，却是只要正保一进门水妹就躲到外面去了。
怪正保吗？如果不是他那样花言巧语地哄着，死皮赖脸地缠着，也可能就走到不今天，曾有几次，满妹都下了决心想和正保断了，却因为正保的花言巧语和死皮赖脸而这回说不再有下一次，另一回又说下不为例。
也不用怪别人，要怪只能是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当初那样的嫌弃少河，又怎么会自己已经适应了少河开始喜欢上了少河自己都不晓得哩。
不早了，到了要走的时候了。满妹终于从灶门口站了起来，从房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掩上门走了出来。旁边就是少河爹妈的屋，满妹在这里常能听到婆婆给林林讲故事的声音和林林充满稚气的笑声，满妹想进屋去再看看儿子，却又不敢面对儿子。儿子又在屋里笑了起来，满妹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石头巷里有人走过的脚步声惊动了满妹，不能再留了。于是她狠狠心，一步一步走出了和少河一块生活了四年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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