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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夜鸣郎20 天皇皇,地皇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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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皇,地皇皇


九斤一家的事让其他的保长们感到寒心,担心同样的厄运也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就今天一个明天一个跑去寻乡长说九斤一家的事,在同情九斤的同时又很委婉地表示出他们不想再做保长不愿再替日本佬做事。


九斤死了,保长还得要人来做。乡长到武家舍里到周家圈到袁家嘴请人做保长,乌嘴和南和尚都把头摇得像铃铛一样,说九斤是文桥埠人,这个保长还得文桥埠人接上做。乡长到文桥埠要鹤爷做,在乡长说了许多好话之后鹤爷答应了。鹤爷说,乡长这么恳请他也不能驳了乡长的面子。鹤爷还说,他做保长可以,该摊的该派的他不会少了,但日本佬最好少来一些,更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人。鹤爷说,如果日本佬硬要逼得大家都没有命活,不要说是十多个日本佬,就是再来多一些文桥埠人打不赢咬都要咬日本佬一口。


其实乡长自己在日本佬那里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就趁机把鹤爷和其他保长们的意思和蚌壳地的日本佬大队长说了。据说,河佬被日本佬大队长骂了一回。


文桥埠人又听说,中国兵在杏柳的娘家兰野山那里和日本佬打了一仗。


或许是因为鹤爷的话起了作用,或许是因为和中国兵打了仗,从前三五天就来文桥埠走一回的日本佬,现在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面。


日本佬来得少了,打日本佬的机会就少了。日本佬来得少了,人们好像又能勉勉强强活下去了,三瘌痢他们商量好的打日本佬的事又搁了起来。


花苟的死让三瘌痢有重重的失落感,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天,花苟的影子还经常出现在三瘌痢的眼前。三瘌痢和花苟从小共一个堂庼住,两人不晓得打过多少回,长大成人以后,两人也算不上好伙计,甚至还有些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文桥埠和外村人有了纠纷,冲在前面的人里面一般都有他们两个,那时,三瘌痢只要发现花苟也来了,信心就足了劲头也大了。日本佬来了,火凤被日本佬侮辱了,三瘌痢要打日本佬就想起了花苟。花苟说他不跟三瘌痢一块干,说一来他爹是替日本佬做事的保长,二来一本戏要唱好既要有唱红脸的也要有唱白脸的,有时唱红脸与唱白脸目的都一样。花苟还说,无论他怎样帮他爹替日本佬做事,在三瘌痢和日本佬之间,他的心永远都是偏向三瘌痢。


三瘌痢想起自己要住到旁边山来时,花苟没喝一口水帮他搭了一天的茅屋。


拿着一把锄头,三瘌痢明明是要去田里看看,脚下却不自觉地走到山上花苟的坟旁。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九斤死在辣椒坟旁的那一次也是这样,文桥埠这一个死了不少人,都埋在这一个山坳里。


一只血红血红的蘑菇,端端正正长在花苟坟头的正中央。


这种蘑菇三瘌痢认识,文桥埠人叫它做胭脂菇,多数是淡红的胭脂色的,像今天花苟坟头上这样血红的很少见。胭脂菇可以吃,煮熟了煮透了味道很鲜美,但如果夹了生,吃了就能毒死人。让三瘌痢注意到这只蘑菇的不仅仅是它的颜色,这蘑菇一般都长在有草的地方,而花苟的坟头上却是新土。


坐了一阵,三瘌痢把这只胭脂菇带回了旁边山。


这天夜里,三瘌痢做了一个梦。梦里,三瘌痢又邀花苟和他一块打日本佬,花苟说他不能和三瘌痢一块打日本佬了。花苟还神秘地对三瘌痢说,你想打日本佬,我送你一件宝贝。三瘌痢问是什么宝贝,花苟就从身上掏出一只胭脂菇来。梦里看着这只和白天见过的长在花苟坟头上的一模一样的胭脂菇,三瘌痢陡然一惊,醒了。


火凤也醒了,问三瘌痢怎么还没睡。


三瘌痢把梦中的事说了,问火凤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火凤想了好一阵,说做梦做梦,有时是事情反过来做,有时是乱扯,当不得真。打日本佬一只胭脂菇能有什么大用处,可能是因为白天在花苟坟上捡了个胭脂菇,夜里做梦就扯到那上头去了,就叫三瘌痢睡。


三瘌痢想到了用胭脂菇给日本佬下毒的办法,可是立即又否定了。如果能给日本佬下毒,他用得着等到今天还没有动手吗?日本佬怎么会吃他三瘌痢的东西呢。


睡不着了,三瘌痢干脆起来了。想想这许多天没有人来这里躲日本佬,功夫就少练了,不管怎么打日本佬,功夫还是有作用的,于是就拿出梭标出了茅屋,在门外操练起来。


练了一小会,突然间,三瘌痢发现一个很意外的事,进旁边山的路口上好像有个人影子闪了一下。三瘌痢心里一惊,再注意地看,又是一个,不,共是十几个人进来了。


“土匪!”三瘌痢做不出其他解释,他迅速地叫醒了火凤、二喜和茶香,四个人一同躲进了茅屋后的树林。


那伙人进来了,个个带着枪,走到茅屋旁边停了下来。


三瘌痢等四个人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人对着屋里喊:“三瘌痢,三瘌痢。”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这个人是谁呢?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呢?想想也是,不是熟人怎么晓得这里面有人住,可是,三瘌痢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有做土匪的。


“像是卖牛。”还是火凤听出来了,轻声说。


“是卖牛。”二喜也听出来了。


火凤一提醒,三瘌痢就想起了卖牛曾拿着日本佬的枪跑了,知道那肯定是卖牛,卖牛说是寻中国兵,而这伙人和三瘌痢见过的中国兵不一样,只有一两个穿军装,其他都是穿各式各样的衣裳,应该是一帮土匪。他对卖牛做土匪带着人来他的茅屋很是恼火。


“孙排长,怕是他们回村里去了,不在这里,我们进屋歇一会。”卖牛叫了几声后不叫了,打算自己开门进屋。


“文卖牛,不许进去,老表不在家,我们就在外面歇,这是纪律。”有人制止卖牛。


这个人的声音三瘌痢同样觉得耳熟,悄悄问二喜与火凤,他们都说不知道。想了好一阵三瘌痢想起了云鼎山庙里的悟空和尚,可是,那个悟空和尚不是让九斤带着日本佬打死了吗。


“不要紧,到了文桥埠,就是到了我家里一样。”卖牛说。


“不行,老表不在,我们就不能进去。”那个人又说。


队伍静下来了,这行为不像是土匪。和卖牛一块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三瘌痢想了许多的可能,最后根据悟空和尚也在就认定他们应该是中国兵,小声嘱咐二喜小心带着火凤和茶香继续藏好,自己绕了一点路走近了茅屋。


“是哪个?”三瘌痢装模装样的问。


“是我,卖牛。哎呀,三瘌痢,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们等了许多时,开门,快开门。”卖牛听见三瘌痢的声音,立即站起来迎了上去。


“你们这是……?”三瘌痢开了门,点起了灯。


“老表,认得我么?”有人拍了拍三瘌痢的肩膀说。


“你是……”悟空和尚蓄了头发,戴了帽,又穿了军装,三瘌痢一时认不出来。


“这是我们的孙排长。”卖牛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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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云鼎山庙里的悟空和尚。”那人说。


“悟空和尚?”三瘌痢认出来了,惊讶地说:“你,你不是死了么!”


卖牛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给三瘌痢听。


三瘌痢知道这些人不是坏人,就出门叫回了二喜、火凤和茶香。卖牛说他们这是要去打后山打日本佬,还说大家都饿了,要三瘌痢给大家弄些吃的。


火凤到灶上烧着了火,忙着,三瘌痢、二喜和卖牛、孙排长他们说话。孙排长说他们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抗日队伍,是为穷苦人谋解放的军队。他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九斤头上。


“九斤死了。”三瘌痢说。


“这个狗汉奸,便宜他了,也好,省了我们一件事。”卖牛说,他们本来就计划今天夜里把九斤除了。


“你们要杀九斤?”三瘌痢不理解。


卖牛说:“九斤是汉奸,是帮日本佬的,还带着日本佬烧了云鼎庙,不是孙排长机警就被他害死了,这样的汉奸一定要除掉。”


三瘌痢说:“九斤又不是坏人。”


卖牛说:“做汉奸还不是坏人?”


三瘌痢说“九斤不是坏人,他帮日本佬,心里还是向着文桥埠人的。”在三瘌痢看来,九斤根本就不算什么坏人,而且,就文桥埠人一般的看法,九斤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说起死人的事就只能多说他的好处。


卖牛急了:“帮日本佬做事就是坏人,就是你我的敌人。你是得了汉奸的好处,才为他说话。”


三瘌痢更急了:“你放屁!你晓得我个卵!我也帮九斤收了粮,也帮日本佬做了事,也是坏人,你杀我呀。你也交了粮,也是帮了日本佬,你杀你自己呀。”三瘌痢可不怕卖牛。


两个人就争执起来。


孙排长说:“文卖牛,注意你对老表的态度。”


卖牛不服气:“孙排长,这可是政治原则问题。”


孙排长说,对老表的态度也是政治原则问题,目前,老表们的认识还不高,要慢慢进行教育。这样的话让卖牛不再和三瘌痢争执了,但三瘌痢听得很不舒服,他不可能认为自己比卖牛还要差,因此就对卖牛带来的中国兵没有多少好印象,尽管他对悟空和尚还有几分敬重。


二喜在文桥埠人之间喜欢多说话,对中国兵有些畏惧就听得多,尽管他也不认为九斤是一个该死的坏人,但他想和卖牛一样当中国兵打日本佬,他问卖牛:“我能去当中国兵么?”


“欢迎啊。”没等卖牛开口,孙排长立即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让更多青年参加我们的抗日队伍。”


中国兵在文桥埠呆了一天,第二天天黑后才离开,并带走了冬祥。孙排长和卖牛动员文桥埠的后生参加中国兵,后生们是想去,但家里的爹娘老婆都不让,只有鹤爷亲自把冬祥送到孙排长身边。二喜倒没去成,听说二喜想当中国兵,厌婆慌了,和二喜的爹一块把二喜锁在房里关到中国兵离开了才放出来。


别的中国兵都有枪,就冬祥没有,冬祥知道三瘌痢有支枪,说给孙排长听了。孙排长请鹤爷要三瘌痢交枪,鹤爷叫上雁爷出面硬是让三瘌痢把枪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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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把芒种夏至时节叫做梅天。梅天的热虽然不及三伏,却比三伏天的热更让人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是因为梅天的热是和湿掺杂在一块,是湿气郁出来的,屋里屋外地上墙上全是湿腻腻的,手摸上去像是被人抹了一层油,黏乎乎的感觉不清爽。让人们感觉不舒服的还有那些四外可见的霉,青的黄的红的白的黑的,一夜间就能长出厚厚的一块,斑斑点点的毛绒绒的能让人像是身上心里也长了霉。


同样的都是梅天,今天的鹤爷却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一丁点都没有,尽管他的内衣也汗腻腻地贴在他身上,尽管他也走在滑腻腻的路上。


从出旁边山的土巷里出来,走在回文桥埠的大路上的鹤爷心情很好,极好。一阵小南风悠悠吹过来,更让鹤爷神清气爽,他轻轻地揭了揭紧贴在身上的被汗洇得半湿的内衣,愉快地稳步走在路上,他手里所拄的那根棍只是象征性地在地上点点。


刚刚,鹤爷办成了一件他自认为非常重要的,非常有意义的,任何别人都不能办成的大事。鹤爷他只用几句话,比牛还经犟三分的三瘌痢就答应从旁边山的茅屋里搬回文桥埠住。鹤爷想,这件事,别人不要说是办成功,就是能想到就算很不错了。


三瘌痢在旁边山住了小半年,而九斤居然没打算劝三瘌痢住回来,这么重要的事九斤居然会没有想到,那他还做什么保长,真的是死了罢,死了好,迟死不如早死。


倒是听说雁爷要三瘌痢住回来,可没成,三瘌痢没答应。雁爷可是三瘌痢的亲爹呀。


自己一做上保长,不,还在九斤做保长的时候,鹤爷就注意到三瘌痢搬到旁边山去住,还邀人一块找日本佬的事。要说对日本佬的恨,鹤爷自认为不亚于文桥埠的任何一个人。儿子金龙是因为日本佬放火烧死了,日本佬一来就让九斤做了保长,自己的权力象征银水烟管也变成了一块银坨坨,还被该死的日本佬无缘无故踢了几脚。还有,他的文桥埠,他鹤爷的文桥埠,死了桂保死了杏莲,还死了荣爷一家二十几个人。


文桥埠这一年之内减少的人口,又不晓得又过几年才能补得回来。作为一个在村里坐头把椅子的人,村里的人多在外面就更有面子有势。


不能再死文桥埠人,更不能成群地死文桥埠人。如果说日本佬要杀一个两个文桥埠人他鹤爷没办法提防还说得过去,而日本佬再要成群地杀文桥埠人鹤爷就决不再允许。那是不可能的,不存在的。荣爷一家人是怎么死的,当时有看见的人事后说全是因为嘟嘴的几个儿子拿了扁担要打日本佬才闹出来的。


鹤爷他做了保长,有他鹤爷看着,就不允许任何人在文桥埠的地界上打日本佬,任何人都不行,当然三瘌痢就也不行。三瘌痢一个人住在旁边山难管,他鹤爷就要让三瘌痢住回到村里来,住到他鹤爷的眼皮底下来。当那次鹤爷听冬祥说起三瘌痢快枪都有了时,汗都吓出来了,这要是闹出事来,就不是三瘌痢一个人的事,怕是整个文桥埠,不,十个文桥埠都能死得不留一个人。于是他当机立断让雁爷出面要三瘌痢把那快枪给了冬祥。


说起让冬祥去当兵,这又是鹤爷非常得意的一个安排。第一,冬祥长期跟着自己,鹤爷发现冬祥已经没有多大的主见,没有主见的男人是成不了事的,冬祥在文桥埠人心目里远不如三瘌痢,鹤爷因此得让冬祥去外面长些见识;第二,冬祥跟着的共产党眼下在文桥埠这一带是没有什么势力,可鹤爷很佩服共产党,听从外面回来的人说共产党里有高人,将来能成大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鹤爷要保住孙子冬祥的命,留在村里看起来好像没危险,可到底是命握在日本佬手里,特别是自己做了保长冬祥就常在日本佬眼皮底下,日本佬要你今天死你就得今天死,跟着队伍在外面说起来危险反而会更安全。当然,鹤爷也不是没考虑意外,万一就是冬祥死了,还有曾孙子大头在,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为了保护曾孙子大头,也是为了保护全部的文桥埠人,鹤爷必须让三瘌痢住回来文桥埠来。


鹤爷这天吃过早饭,腰里插了根竹烟管,拄着根棍到了旁边山里寻三瘌痢。


“三林,火凤。”走到茅屋门口,鹤爷叫了正在门口晒蘑菇的三瘌痢夫妻两个一句。


三瘌痢这天早晨从旁边山的山上采回了许多的蘑菇,有雪白的石灰菇、橙色的红奶菇、酱色的松树菇、黑色的腐烂菇、白里泛绿的绿豆菇、还有各色的其它文桥埠人喜欢吃的蘑菇,当然,最多的要数胭脂菇。鹤爷到三瘌痢的茅屋前时,三瘌痢正和火凤一同将那些蘑菇摆在地上晒,淡红的深红的胭脂菇摆在地上很引人注目。


“大伯,你来了!”三瘌痢对鹤爷的到来很是意外。三瘌痢搭起这间茅屋,尽管给了村里的年轻女人躲日本佬提供了方便,尽管很让文桥埠的年轻男人羡慕,可还是让文桥埠的老人们说了许多闲话。除了鹤爷正月十五和武长安一同来过一次之外,文桥埠的长辈们,就连三瘌痢的亲爹雁爷也没来过。


“大伯,屋里坐,屋里坐。”火凤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客气地请鹤爷进茅屋,进了茅屋就立即动手烧火给鹤爷烧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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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瘌痢也放下手里的事陪着鹤爷一道进了茅屋。


“火凤啊,你不要忙哈,我刚吃了饭过来。”鹤爷算是交待了火凤一句,之后对三瘌痢说:“哎呀,捡了这么多好菇哇,晒晒干,拌着辣椒炒真好吃,你们夫妻俩真会过家。”


“哪里,也是看见山上有许多,靠得近,方便,就捡了几只晒晒。”三瘌痢猜想鹤爷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有什么事,就问:“大伯,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鹤爷晓得,越是难办的事越是急不得。


“哦。大伯,今天中午你就莫回去了,在这里吃昼饭。”三瘌痢说。


“不了,坐一会儿就回去。”鹤爷说。


火凤在灶边上烧着火,一边说:“大伯你说哪里话哩,来了我这里还不吃餐昼饭回去。”


“哟,你们这是客气了,这不是文桥埠呀,也是我的家里哟。”鹤爷是经过场面的人,特别是抓机会,在来的路上正想不出好的话头把让三瘌痢回村住的话说起,这一听三瘌痢夫妻留他吃昼饭,就像是这旁边山不是文桥埠似的,立即就有话说了:“你们这是太客气了,把我当做客的呀?这旁边山里也是文桥埠,我们可都是文桥埠人,都是一个屋里的人呐。”


“那是,那是,肯定是一个屋里的人。”鹤爷的话三瘌痢没听懂,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坐在边上应着。


“你们两个在这里住得惯啵?就是冷清了些嗬。”鹤爷话中有话地说。


“嗯。”三瘌痢还没听出鹤爷的意思。


“还是屋场上好啊,三林,回去吧,回家里住吧,你们俩不要再住在这里,荒洲野岸的,你两个住在这里我不放心。”鹤爷这时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了。


三瘌痢没有回答。


鹤爷继续说:“以前,九斤做保长没管你们的事,不应该,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让你一家人住到外面呢。兵荒马乱的,有点事村里大家都不晓得。现在众人推了我做这个没人做的保长,就不能让你再住在外面了。回去吧,哦。”


“其实,……”三瘌痢本想说他已经打算回村里去住了。


鹤爷认为三瘌痢不肯,没给三瘌痢辩别的机会,继续说:“三林侄子啊,回去住吧,听老人的话,哦。别让老人家没面子,你住在外面,落得别人说你爹,还说我,说我们一大房人的闲话,你爹也和你说过这意思吧。”


“知道。”三瘌痢说。


“嗯,知道就好,什么时候回去呢?”鹤爷紧逼着。


“我……我们……”三瘌痢真的打算已经回村里住了,只是这日子暂还没定。他其实也用不着定什么日子,哪天都行。


“这两天吧,这两天就回去。趁着这几天日头好,把东西晒晒,就回家里去住。”鹤爷的脸上带着笑容,话也说得和气,但却不让三瘌痢说出不同意的话来。


“嗯,那就……今天夜里我们就回去住了。”三瘌痢说。


“好哇,好哇,真是个懂事的崽俚。今天夜里就回去,过两天我给你摆桌酒。”鹤爷没想到三瘌痢真的就这样答应了,而且还是今天晚上就回去,这也太给他文德鹤面子了。


“侄媳妇,茶烧好了么?”鹤爷高兴得向火凤讨茶喝。


火凤已将锅里的水烧开了,应着说:“好了,好了。”


三瘌痢将火凤在旁边山里摘的自己做的谷雨茶给鹤爷泡上一杯,鹤爷中喝连声夸:“香,真香,好茶,好茶。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一手好功夫。”


喝了一杯茶,鹤爷就动身回文桥埠,他怕和三瘌痢的话说多了,听到三瘌痢又说出反悔的话来,不肯留在三瘌痢这里吃昼饭。即便是鹤爷出门时,火凤已经用几只松树菇煮了一碗鲜美的阳春面就快熟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把一件这么重要而又难办的事办成了,鹤爷心里真的是高兴。只是鹤爷不知道,三瘌痢因为九斤死了,自己屋里没人住,没有人气,早就打定主意回家里住了。走在路上,鹤爷忽然注意到地里棉花开出的花有红有白,今天刚开的是白花,昨天开的已转成了淡红色,就来了兴致,他想做个谜语给孙子大头猜,就打的这个棉花。


想了一想,谜语就有了:早晨一身白褂,午后身披红纱,少时满脸菜色,老来一口白牙。


这一个谜语,更有让三瘌痢回去这的一件事,让鹤爷很为自己得意。


鹤爷的这一得意,就没留意到他从旁边山土巷里出来时,引起了河佬一伙日本佬的注意。自从九斤死后,河佬这一伙日本佬来这一带的路线就有些神出鬼没的味道,从前河佬他们是从文桥埠出从文桥埠归,现在河佬他们则常常是从文桥埠出来从别处回,从别处出来打文桥埠归。当鹤爷从出旁边山的土巷里出来时,河佬他们正在不远处的一个树阴里歇着。


鹤爷出来后,河佬就从土巷里进了旁边山。


这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河佬这一伙日本佬。这十二个日本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了。


蚌壳地的日本佬为了寻找河佬他们,几乎把这方圆十几里的地方的土和水都搅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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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桥埠的大人有许多逗崽俚开玩笑的话。比如说有崽俚撒赖哭得不肯停时,旁边的大人常不去哄崽俚,而是逗崽俚说,哎呀,前面有好看的火烧牛皮,火烧牛皮自转弯,那牛皮让火烧了就这样的那样的转弯,真好看。哭着的崽俚听了好奇,不哭了,就听大人说,也有胆大些的就问大人火烧牛皮在哪里看。大人就说,啊,在前面,可刚才你光顾着哭,没看到,现在烧完了,牛皮已经转弯了。崽俚到长大了后才明白,所谓的火烧牛皮自转弯,就是指崽俚哭着不用大人哄就不哭了。还有,大人常逗某个玩皮的崽俚说他不是他娘生的,是他爹从桥底下从树洞里捡来的。这些逗崽俚的话常说得有时间有地点还常是几个大人你说我应,弄得像是真有其事。火烧牛皮的地方常说在门口坂上圆塘前的山嘴上,捡崽俚的树洞就是门口坦场上的那棵老樟树。


这一年的腊月,三瘌痢真的从老樟树的树洞里捡了一个儿子。最早听见孩子哭声的是梅仙,后来三瘌痢和火凤跑来把孩子抱回了家。


河佬带着的十二个日本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蚌壳地的日本佬还有乡长带着的乡丁像疯了的狗似的到处跑到处咬了一阵,在有的地方点火烧了屋,还在有的地方开枪杀了人,最后却因为没有一丁点儿的线索只能作罢。既不像是被中国兵打死了,也不像是被附近的老百性打死了,如果是那样多少都会有人知道一点当时的情况。这之后,文桥埠这一带的人就难得看见日本佬的影子了,以至于后来日本佬倒底是哪一天离开了这里人们也说不清楚。对于河佬等十几个日本佬的失踪,文桥埠人有着最好的解释,那就是日本佬做了太多的坏事,老天都不容他们,老天收了他们去。


没有了日本佬,人们的日子又渐渐过回了原样,该早起的人又要赶早了。桂保被日本佬打死了,成了寡妇的梅仙又要做男又要做女,总是赶在天亮前下港里洗衣裳。这天一出门就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


第一声传进耳里梅仙没怎么在意,早晨听见孩子哭的事常有,这第二声梅仙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了,因为这啼哭声不像是从附近谁的屋里传出来的,而是像有个小孩在屋外的某个地方哭着。


“鬼!”这是梅仙的第一反应。她的脚有些发颤了。


哭声还在继续,而且越哭越响。梅仙已经判断出那哭声来自离门口不远处的樟树脚下。朝那里看一眼,怪了,樟树洞口的地上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微薄的晨曦中梅仙甚至看到了那东西在轻轻的动。


这哭声很响亮,一点也没有那种阴森森的感觉,梅仙不那么害怕了,她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将个崽俚丢在樟树洞里了,她想过去看看,但终究有些害怕,就扯起喉咙叫邻居:“大家起来看啥,起来看啥,樟树洞里有个崽俚,有人丢了个崽俚在樟树洞里。”


梅仙没敢叫邻居们的名字。按文桥埠人的说法,有鬼的时候是不能叫活人名字的,鬼听见了就会按名字捉活人的魂魄。


“是哎,我也听到了,在哪里呀?哎呀,真是呃,真是呃,明秋,你过来看啥,你快过来看啥。”圆圆开了门,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走出门来。她家离樟树更近,一出门就看清了樟树洞里有个东西。


“真有人丢了崽俚呀?”明秋也出来了。


“真是造恶咯。”


“肯定是个私眼哈。也不晓得是哪个屋场上的,真是活显世,造恶,做出丑事来。”


……


出来的人更多了。


有众人壮胆,明秋上前到树洞里把小孩子抱了过来。


众人围上去一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崽俚也从这个手里转到了另一个手里。


“天哪,还是个崽耶。”


“是个好崽俚耶。”


“大头大脑,长得排场。”


“好重呃,压手,怕是有十多斤。”


“像好几个月的人。”


“怕是有半岁哟。”


“包的都是好衣裳,是有钱人家的。”


“不晓得是不是日本佬作的恶啊。”有人想到那些被日本佬强奸了的可怜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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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天越来越亮了,也许是说到衣裳引起明秋的注意,他突然发现,包在崽俚身上的除了衣裳之外还有一条汗巾,白土布汗巾,做粗工夫人用的汗巾。这条汗巾明秋觉得有些眼熟,走近拿在手里一看:“哎呀,三瘌痢的汗巾!这是三瘌痢的汗巾!”


三瘌痢的这条汗巾有个标记,汗巾的一个角上的两棵树,表示三林,另一个角上有一只凤,表示火凤。那都是火凤绣上去的。


“三瘌痢的汗巾!”这太有些不可思议了。


“别说,这崽俚长得还真像三瘌痢嘿。”立即就有人去三瘌痢家告诉了三瘌痢。


三瘌痢已经回到村里住来了。三瘌痢听了还没怎样,火凤一听说就立即明白这是梦兰给丈夫生的儿子,也就是老天给她送来的儿子。火凤好多次梦见到梦兰给丈夫生了个儿子。那天送梦兰走回头来就没有见三瘌痢的汗巾,问三瘌痢说是梦兰要了去。她发了疯似的跑到明秋门口,一把从别人手里接过孩子,亲吻着说:“我的崽,我的崽,我的好崽。”泪流满面回了家。


事后,三瘌痢悄悄打听到,就在他儿子回来的那一天,武家舍里武训龙也带着人回了家,也就肯定了这儿子是梦兰给他生的。只是他没打听到梦兰有没有一块回来。


三瘌痢和火凤捡来的儿子会吃会睡长得快,又壮又白,很快就能笑了,能爬了,能走了。


到又一年春天来了的时候,冬祥回来了,带着当年悟空和尚未完成的任务回到了文桥埠。冬祥回来时也像武家舍里武训虎一样拐了一只脚,只是武训虎的拐脚是他自己打的,而冬祥的脚真的是被日本佬打伤的。


冬祥回到家就组织起文桥埠人来。冬祥还在调查河佬等日本佬失踪的事,他想把这个功劳记在文桥埠人名下,他不可能相信真的是天收了他们去,问来访去,最后冬祥怀疑就是三瘌痢干的。冬祥想,如果真的是三瘌痢杀了日本佬,那么他就应该让三瘌痢进入他的组织,三瘌痢的功劳也就是组织的功劳,更是他冬祥的功劳。


冬祥找三瘌痢问了好几次,三瘌痢都一口否认了,还说从鹤爷去旁边山那天起他就住回了文桥埠,再也没想过去打日本佬,也没有机会。三瘌痢没有和冬祥多说,也不肯加入冬祥的组织。


又一天,冬祥还在想究竟是谁杀了那十二个日本佬。尽管他认为最有可能的人是三瘌痢,但一个三瘌痢对付十二个拿着快枪的日本佬,他是怎么想三瘌痢也不可能把日本佬全都杀了。正想着时,根宝来了,根宝被杏柳逼着加入了冬祥的组织。


冬祥问根宝:“根宝,你说说那十二个日本佬是怎么死的,怎么就没别人晓得一点风声。”


“问过三瘌痢不?”根宝反问冬祥。


“问了,都问了好几遍,三瘌痢说不知道,我就想不通除了三瘌痢还能是谁呢。”


“这个就难说了,上上下下的方圆十几里几十个屋场,还能没有一个能人。”


“可是我想,那些日本佬要是我们文桥埠人杀的就好了。”


“是文桥埠人杀的有什么好处呢?”根宝来兴趣了。


“这个……和你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冬祥又不想说了。


“哦,没有好处就算了。其实有没有好处倒不要紧,最好是不能有坏处。”


冬祥听根宝好像是知道什么:“根宝,你真的晓得。”


“不,不晓得,我哪里晓得。”根宝立即拒绝了。却又丢过一句话:“你莫问我,还是问三瘌痢吧。”


根宝的这句话实际上已经告诉了冬祥,十二个日本佬就是三瘌痢杀的。他不想把这事告诉冬祥,却又不经意地把他知道的事透露出来了。


那一天鹤爷刚从旁边山出来,日本佬又进去了。当时三瘌痢就在门口,日本佬一出土巷口三瘌痢就发现了,让火凤藏了,自己却仍在那里翻晒蘑菇。


日本佬很奇怪这里怎么还有一户人家,河佬想如果打起仗来这里设下埋伏,对于外面大路上的敌方威胁就大了,所以进来了之后就很注意地观察地形。几个日本佬进了三瘌痢的茅屋也不自在,倒处乱翻。看见锅里有火凤煮好准备请鹤爷吃的面条时,那个叫短命鬼的就挑起一点尝尝,真是不吃不知道,这个蘑菇煮面条的味道真是太鲜了,就“哟希哟希”加“米西米西”的叫唤。弄得一伙日本佬都尝过了。可是煮给鹤爷一个人吃的面条怎么够十二个日本佬吃,仅尝了个味道就没有了。日本佬要三瘌痢再煮,三瘌痢心中一闪就想到花苟坟头上的那个胭脂菇,就想到花苟梦里要给他的打日本佬的宝贝,灵机一动,洗了许多蘑菇,大部分放在锅里煮,小部分却是生的挤出了汁。这些其实他从前都已经想过的,只是这一次真的用上了。到面熟了时,当着日本佬的面自己尝过了,再不动声色把生蘑菇汁掺了进去,别说是十二个,就是一百二十个日本佬,三瘌痢这天捡来的蘑菇也能把他们毒死一回。毒死日本佬后,三瘌痢本想把日本佬一个一个地埋在不同的地方,有的放水里有的架火烧,那也是他多次想过的,是他给日本佬取名时想好了。日本佬死了,他又不想那样做了,挖了一个大坑,把十二个日本佬埋在一块,忙碌了好一阵,他不肯让火凤帮忙,只吩咐火凤在土巷口守着。那天晚上他们真的就搬回了文桥埠。


三瘌痢所做的一切,都落在了根宝眼里。因为杏柳怀上了,想点别的东西吃,根宝要讨杏柳的好,家里又没有钱,就上旁边山来捡蘑菇。根宝看见了这事,没和任何人说过,就连对杏柳也没说。


冬祥装做和根宝好,请根宝吃饭喝酒,就把根宝的话全都套出来了。


冬祥再一次找了三瘌痢,把当时的情形都说了一遍,但三瘌痢还是不承认。三瘌痢甚至说,那件事可能是根宝认错了人。还说当时是鹤爷要他回村住的,杀日本佬肯定是鹤爷,鹤爷是想利用茅屋才要他回村里住,肯定是当时根宝没看清楚,以为自己还住在那里就认定了是他。把日本佬说成是鹤爷杀死的是冬祥想说而不敢说的,三瘌痢帮他说了出来。冬祥就叫来根宝,让三瘌痢再当着冬祥的面把日本佬是鹤爷杀了的话重复了一遍。


日本佬投降了,日本佬走了。这时人们才都晓得当年十二个日本佬的失踪都鹤爷这个老英雄做下的事。人们四处传说老英雄的故事。


在鹤爷披红挂彩做英雄之后,三瘌痢的儿子每天夜里都哭。吃起来还和从前一样,就是睡起来倒了时辰,白天睡觉晚上哭,一天一天地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转不过气来,成了人们所说的“夜鸣郎”。请了道士请了和尚庙里求了烧了纸马叫了魂收来吓都不见好。哭得三瘌痢不安生,哭得火凤跟着哭,夫妻俩知道火凤可能不能再生了,这个儿子就是他们的命肝,可不能有一点闪失。


雁爷过来了,拿了几张已裁成书本大小的红纸,其中一张上有字,雁爷对三瘌痢说:“把这一张纸上的字抄到另几张上,拿到外面过路人多的地方贴在墙上。”


三瘌痢不认识几多字,但这个他知道,红纸上写的是“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鸣郎,过路君子念一遍,安眠善睡到天光。”他想自己也是糊了头,这个法子都没想到。就按着雁爷的吩咐抄好四处贴上。


真让三瘌痢没想到的是,这些写有“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鸣郎,过路君子念一遍,安眠善睡到天光。”的红纸贴出去之后,儿子夜哭的毛病就一天好一天。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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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9-03-14
这篇小说希望大家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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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9-03-14

宣传达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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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9-03-17


 


老师辛苦了!把<夜鸣郎>整部搬了上来!


 


老师,后面的那部<路难走>,一章节发一个新贴子吧!


 


这是我的建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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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岭镇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1-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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