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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夜鸣郎15 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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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天总是阴冷着,看样子像是要落雪。


天已经大亮了,武长安是早在天亮前就醒了,但他还没有起床。他缩在被窝里等竹婆送火来。每年到这个时节,武长安都要等竹婆给他准备好一熏桶火将棉袄絮裤烘热了他才起来。


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武长安对自己的身体发出感慨,往年……往年也没有这样怕冷呀,这人到了年纪,老起来就快了。去年过冬好像还可以,可今年一进了九,武长安一个人就睡不暖和了。睡觉前竹婆给他装了两个暖婆婆,脚下一个手里一个烘着,还要好一阵才能睡得手温脚暖,这一到天亮床上又是冷,越睡越冷。暖婆婆里的水凉了,早被他踢到了一边。


刚刚竹婆已经送过两次火了,一次给了带承宗的玉珍,另一次给了梦兰。往年的第一桶火竹婆都是先给武长安的,现在玉珍带着承宗来了,且又有日本佬来了,武长安怕出意外来不及就要玉珍和梦兰早些起床,早晨那桶火的优先权他就让了出来。


熏桶里的火要灌木条或者树枝在灶里烧过后铲出来,而一熏桶经烤的好火最好是将柴闭在灶后多时,铲出来前再扒开烧一下不冒烟,武长安晓得又要等上一阵。清晨的寒冷中的武长安禁不住回味起竹婆被窝里的暖和来。这些日子里,在竹婆床上睡过之后他不再急着回自己冰冷的床。他想,往后应该让竹婆睡到他正房的大床上给他暖被窝。


“哒,哒,哒。”竹婆的脚板声又响了一回。这一回,竹婆还不是给武长安送火,是去米缸里拿米煮粥,锅里的水开了,到了下米的时候。


“哒,哒,哒。”武长安总算等到竹婆给他送火来了。


这时,三瘌痢从外面进来了。


“竹婆。”三瘌痢见到竹婆招呼了一声,然后问:“今朝有事做么?”


“有喔。你来得正好,园里的菜没浇粪,长得黄腾腾的老爷都说不好吃,萝卜田里又上了虮虱,要拿灰去浇,牛栏里的禾秆也没有了,要去秆堆上挑几担来,还有喔,还有要紧的事,天要落雪了,要蒸过年粑,熬糖,粗柴都没剩下几篼,还要请你做几天粗柴。”竹婆一口气说了许多要做的事,三瘌痢来她很高兴。三瘌痢不但帮她做许多事,而且,竹婆还发现三瘌痢一来梦兰饭都要多吃半碗。


“哦,我先把园里锄一下,再浇粪。”三瘌痢说着就去取懒钯锄草。


“早些来吃粥哈。”竹婆吩咐一句。


“晓得。”


竹婆这才拎了熏桶进了武长安的房里,把武长安的棉袄絮裤都捂在熏桶上,然后赶回灶屋里煮粥捞饭忙做事。


“三瘌痢又来了。”武长安心里很自然地想了一下。每次三瘌痢来他都这么想一下,可前几次想那么一下就过去了,但今天这么一想让武长安对三瘌痢起了疑心,像是有些不正常。武长安并不讨厌三瘌痢给他做事,可三瘌痢一个文桥埠人,又不是他家的长工,为他家做事却是尽心尽力,似乎应该是在图着什么。


那一次,玉珍被日本佬带走了,却被三瘌痢带回来。武长安想不出日本佬做的那些缺德事,只侥幸地认为玉珍没丢他家的丑,心里自然感激三瘌痢,但是此后三瘌痢来得勤了,经常跑来问事做,就像今天。


三瘌痢和玉珍都说玉珍是中国兵从日本佬手里救下来的。中国兵走了,留下不识山路的玉珍,正好三瘌痢从山上做事下来,于是就把玉珍送了回来。从熏桶上取下暖烘烘的衣裳,武长安一边穿还一边想三瘌痢救玉珍的事,越想越不对劲。那一回,后来听文桥埠人说山上响了好一阵枪,三瘌痢和玉珍说是中国兵和日本佬打仗,这打起仗来玉珍怎么就被中国兵救了,没听说死了日本佬,也没听说死了中国兵。还有,三瘌痢救玉珍的次数也多了些,上次大火里是他救了玉珍,这一回日本佬带走了又是他,文桥埠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让你三瘌痢遇上了。还有武长安再问三瘌痢和玉珍两个人中国兵怎样救了玉珍,都是简单一句话“打了枪救了下来。”再也说不出具体的细节。武长安就怀疑可能是三瘌痢用了个什么法子,从日本佬手里把玉珍救了出来。还有,三瘌痢两次救了玉珍,照理玉珍应该对三瘌痢热情,但事实上武长安发现正好相反,玉珍表现出对三瘌痢很讨厌的样子,除了有时出于礼貌勉强笑一笑,大多数时候玉珍对三瘌痢是恨不得用眉毛杀死他。倒是竹婆和梦兰对三瘌痢热情,这更是武长安要担心的。


对于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妇,武长安是相信的,武长安不放心的是三瘌痢。


曾听说过有一种人叫花痴,也就是花疯子。这种疯子平时和正常人一样,但如果花疯子看见了女人,特别年轻排场的女人,花疯子的病就发了。武长安听人说过花疯子,还听说花疯子发疯有许多种样子,有的见了女人就上前赶,有的是走近了突然抱住女人,还有就是和一些好色的男人一样千方百计讨女人喜欢。这种花疯子与好色男人显著不同就是花疯子不顾生死,武长安越想三瘌痢越像个花疯子,要不然,三瘌痢会从大火里不顾自己的生死救梦兰和玉珍?几个屋场就他一个好人?要不然三瘌痢怎么敢从日本佬手里抢出玉珍来呢?而且很可能已经非礼了玉珍,要不然玉珍怎么会讨厌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好你个花疯子,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家的头上来!”穿好衣裳的武长安心里烦着,地上的熏桶碍了一下脚,他气愤地用脚一踢,熏桶倒了,火倾了出来,熏桶底下压的秕谷露了出来,房里陡然升腾起浓浓的烟霾。


“竹婆!”武长安吼了起来。


灶屋里竹婆正在捞饭,听见武长安的吼叫赶快跑了过来,看见弥散在空中的烟霾和倒在地上的熏桶,扶正了熏桶又扫火灰,一边埋怨说:“老祖宗啊,是郎格哩,正在捞饭,米糁都要烂了,捞不起来,赶忙寻乱,看看,一屋子烟,前两天浆过的被子,要落雪了,再洗不晓得天何时再晴。”


见到竹婆,武长安想起一个安排,正要和竹婆说,梦兰过来了。


梦兰说:“竹嫂,你去忙灶屋里,我来扫。”


竹婆三下两下收拾得差不多,就把剩下的事交约梦兰说:“还好,没烧着地板,梦兰,你帮我扫一下,锅里的米糁烂了,我要捞饭。”说完就急急地赶到灶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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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长安想让竹婆出面了解三瘌痢是不是个花疯子。本来,武长安用不着在三瘌痢头上费心思,不满意不要他再来就是了。只因为三瘌痢做事既快又好,身强力壮,做事不藏奸,还懂庄稼是个种田地的好把手。往年武长安请不到长工而把田地差不多全都租给别人种,现在他就想来年留些田地自己种,请三瘌痢给他做个长工头。武长安要竹婆打听三瘌痢的为人,看看三瘌痢在文桥埠有没有坏名声,特别是对女人。


武家舍里有许多文桥埠嫁来的姑姐,竹婆就寻文桥埠嫁过来的人打听三瘌痢的事。接受武长安这样一个安排竹婆她很有些意外,她猜想武长安可能是考虑把梦兰嫁给三瘌痢。竹婆喜欢三瘌痢,认为梦兰嫁给三瘌痢是好事,因此这一天她是走东家窜西家打听那个是文桥埠嫁过来的再问三瘌痢的事,忙得不亦乐乎,把文桥埠嫁过来的女人问了个遍,得到的答复更让竹婆高兴,众口一词说三瘌痢除了一个犟字之外再没有半个坏字,至于对待女人,三瘌痢更是除了自己的老婆谁都不惹边,还说做崽俚时起听见别人说骚话不是打架就是一个人到一边去,至于摸女人奶、三更半夜不归屋的事一点都没有。当然,火凤被日本佬害了这件事没有谁告诉竹婆。听说三瘌痢有老婆,竹婆当时有些意外,梦兰是不可能给三瘌痢做小的,但一转想这件事武长安肯定有办法,眼下兵荒马乱的能找个好人家就算没委屈梦兰。


这天夜里,武长安睡在竹婆暖烘烘的被窝里听竹婆说这些事,竹婆把听来的三瘌痢的好全说了,独独撇下了个“犟”字没有说。武长安问:“有人问你为了么事么?”竹婆说:“有喔,有好几个都问了。”武长安又问:“你郎格说哩?”竹婆说:“我就说我有一个亲戚想嫁过来。别人都说,三瘌痢已经有老婆了。我就说,啊,不晓得,那就算了,要不还要请你做媒人哩。”


武长安很满意这样的答案,很高兴地吩咐竹婆在吃食上要对三瘌痢好些,他决定明年留一石田自己种,请三瘌痢给他做长工头。


第二天,竹婆有些迫不及待地找机会把这事说给梦兰听了。


梦兰说:“我不给别人做小。”


竹婆说:“你爹怎么舍得你给人做小。”


梦兰说:“三瘌痢有老婆了。”


竹婆说:“你放心,你爹肯定有安排。”


梦兰说:“我不嫁。”


竹婆说:“是委屈了些,长得如花似玉,又是有钱的财主家,要三瘌痢不是个二婚真好。”竹婆也陪着梦兰出眼泪。


玉珍抱着承宗走过来,见两人低声细语以眼泪汪汪的,不晓得什么事,问:“说什么哩?”


竹婆随即笑了说:“没说什么。”


梦兰没说话,一个人回了房,她不知道竹婆说的是真是假,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玉珍看着竹婆和梦兰说悄悄话,还像是有意的回避自己,她担心竹婆和梦兰知道一些什么事,玉珍最担心的事是家里人知道日本佬在她的肚皮上打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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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三瘌痢抱起玉珍往山上跑的时候,玉珍人是醒的,心里却是一片空白。到了树丛中,三瘌痢拢了一堆松毛垫着,再脱下身上的夹袄和汗褂胡乱包住玉珍的身体,然后将她放在松毛堆上躺着。安安静静过了一阵,玉珍身上也有了些暖意,她才有了思维,明白自己还活着,就渐渐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当她想到身上没穿衣裳时,猛然坐了起来,裹在身上的衣裳随即散落下来,玉珍这才发现三瘌痢用他的衣裳给她遮了丑,又迅速捞起散落的衣裳遮住身体,然后用眼光寻找着三瘌痢。三瘌痢约在一丈开外的地方,背对着玉珍蹲着。玉珍很快套上三瘌痢的夹袄,又将汗褂绑在腰间遮住下身。


枪声已经歇了,三瘌痢赤裸着上身,心里很不自在。他想去塘坂岭上看看日本佬走了没有,也好把玉珍的衣裳捡回来,可他既不敢离开玉珍,怕山里的豺狼虎豹伤了她,又不敢带玉珍一同去,怕日本佬还没走,也怕文桥埠人看见现在的样子出丑。


玉珍的心安定下来,她的命是保住了,现在她关心的是她的名声。玉珍的娘家也算个财主,她爹从小就教她女人的名声比命还重要,讲一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故事给她听。她娘也说女人的名声重要,娘又说,女人万一有了丑事要想办法遮掩,做了丑事别人不知道就还一样是清白的人。


玉珍把事情的经过回忆了一遍,在家里她是躲了好一阵怕日本佬又放火,没等武长安叫她就跑出来看看时被日本佬捉住了,日本佬当时没对她怎样,然后就被带到文桥埠的山上,在山下人眼里她是没有出丑的。她认为知道日本佬在她身上打牌的人除了日本佬就剩她和三瘌痢了。她不知道还有根宝和悟空和尚也看到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封住三瘌痢的嘴,给钱吧,这样的穷人最认钱财,她只能破财消灾。她看了一眼手指,戒指没有了,摸一下耳朵,耳环也没有了。过后再给?不好。玉珍心想,反正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三瘌痢看见了,不如干脆……那样她一个人的丑事就变成和三瘌痢两个人的丑事,还让三瘌痢占了她的便宜,三瘌痢就不敢乱说了。


从心底里,玉珍是看不起三瘌痢的,让他占她的便宜那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一个穷得要死的乡下人,又长得不怎么样,看见梦兰瞧三瘌痢的眼神玉珍心里就连梦兰一块看不起了。然而,玉珍认为十拿十稳的事却没有如她所愿,玉珍说她冷,往三瘌痢身边靠,三瘌痢避开,玉珍再说她害怕,往三瘌痢身边靠三瘌痢还是避开,无论玉珍怎么做怎么说三瘌痢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说出话来不是一个字就是两个字,直到玉珍从塘坂岭上穿衣裳时,玉珍提出别人问起来怎么说,三瘌痢才说了三个字:“中国兵。”下了山就一言不发回到了武家舍里。


后来的日子里,玉珍偷偷给三瘌痢钱他没要,以为少了,多加点三瘌痢还是不要,就是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三瘌痢还是没动心。玉珍不认为天底下还有不爱钱的人,就越来越认定三瘌痢是别有所图,她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时时刻刻担心三瘌痢把她的丑事说出来,她几次梦中因为三瘌痢把她的丑事说出来,村里的众人就剥了她的衣裳让她赤身裸体被人追着骂追着打。她对三瘌痢最初是担心,然后是害怕,到最后便成了憎恨,对三瘌痢的感激就一点也没有了。偏偏此事之后三瘌痢来她家更勤了,而且她觉得她对三瘌痢做出的样子越难看三瘌痢就来得起勤。


三瘌痢成了玉珍的眼中钉肉中刺,有除之而后快的迫切要求。


三瘌痢到武长安家来得勤自然有他的目的。他不可能是为了梦兰或者玉珍,甚至也不是为了钱。九斤所说的一天一斗谷工钱的话,几次后就不兑现了,现在,三瘌痢已经在旁边山垅里他的粟地里搭了一间茅棚屋,在日本佬杀了荣爷一家人之后他就带着火凤离开村上的屋住进了茅棚屋里。让三瘌痢有颇有些意外的是,他准备住到旁边山垅里搭茅屋时花苟没吃他一餐饭过来帮了他一整天,花苟可说是文桥埠的大忙人。花苟说他都想带着一家人住出来,可是他爹做了日本佬的保长,花苟说他担心他爹。总喜欢跟着三瘌痢的二喜也傍着三瘌痢的茅棚搭了一间,带着匆匆拜了堂的茶香也住了过去,三瘌痢和二喜每天轮流留个人在旁边山里照料。三瘌痢要帮武长安做事,完全是因为武长安的三个儿子做中国兵。三瘌痢特别敬重武训虎,为了打日本佬把老婆崽俚都送回家里,他自然要帮武训虎照顾家里人,好让武训虎放心地打日本佬。


想要赶走三瘌痢,玉珍先是说他的坏话,说他的手脚不干净。后来的日子里,武长安看得出玉珍讨厌三瘌痢,就因此更爱三瘌痢来家做事,心里说请个长工难道还要请个讨儿媳妇喜欢的来败坏家风么?


要陷害三瘌痢,见光是口里说说没用,玉珍就栽赃起来,今天说这个不见了,明天说那个不见了。见武长安还不理会,就想到武长安的房里寻东西藏。武长安的收捡好,而且很难得出门走动一下,玉珍一次两次慌慌紧紧的都没寻到合适的东西,到第三次武长安就不客气了,认为玉珍可能是离开男人久了,想让他去扒灰,那是他所不齿的,就说做儿媳妇的怎么能随便进公公的房呢?还有,玉珍说这东西不见了那东西不见了闹得竹婆和梦兰都不自在,这回武长安一并教训起玉珍来,说家和万事兴,说玉珍要再这么闹腾就滚回武训虎那里去。


没赶走三瘌痢还惹恼了公公,玉珍心上的石头压得更重了。搜肠刮肚,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她孤注一掷,把梦兰的名声押上了。


重新装出笑脸和梦兰说话,又以天冷了睡不暖和为由,玉珍挤在梦兰床上一块睡。


“梦兰,你讲个故事我听。”玉珍别有用心地说。


梦兰说:“我不会,你要有就你讲。”


玉珍说:“你没听过故事么?”


梦兰说:“听过几个,都是崽俚听的。”


玉珍说:“崽俚听个也好戏得,你讲一个啥,你讲了一个我也讲一个。”


梦兰就讲了一个还是竹婆讲给她的“卖香香屁”的故事。说的是有兄弟俩在爹娘死了后分家,哥哥得了一条牛,弟弟得了一条狗。弟弟没牛就拿狗耕田,被一个好人看见了,好人给了弟弟买牛的钱。哥哥眼红,也牵了弟弟的狗去耕田,好人回头见了生气地把狗打死了。弟弟把狗埋了,狗坟上长出一棵竹子,弟弟到狗坟上哭一次狗竹子上就掉下许多钱来,哥哥听说后也去哭,结果竹子上掉下的全是狗屎,哥哥一气把竹子砍了。弟弟拿竹子做个鸡罩,罩得是鸡婆也下蛋鸡公也下蛋,哥哥听说了又把鸡罩拿去,却是鸡婆也不下一个蛋,哥哥又将鸡罩烧了。弟弟将那灰浇了韭菜,那韭菜吃了后放出来的屁是喷香的,别人做什么事都请弟弟去放屁,又得到许多钱财。哥哥也割了弟弟的韭菜吃了去卖屁,结果放出来的屁是比什么都臭,让人家打了个半死。


轮到玉珍讲时,她说困了,要睡了,到第二天夜里,她才给梦兰讲了起来。说一对夫妻家里有钱,却到四十多岁才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崽俚有点孬,但别人都说好,都对着女崽俚说,好啊,什么都好,就是少长了一点点。这句话从女崽俚出世说到她十多岁,女崽俚就很羡慕男崽俚多出来的一点点。有一回,一个打锡的来了,十六七岁的女崽俚守在边上看,打锡的夸女崽俚这好那好。女崽俚自己说,好是好,就是少长了一点点。打锡的听出女崽俚的孬,就说少一点点不要紧,他能栽那一点点。女崽俚说要能栽就真好。打锡的就说真能栽。女崽俚问能给她栽一个么?打锡的就说给你栽一个就给你栽一个,就是栽的时候不许有别人晓得。女崽俚说她的爹娘不在屋里,带着打锡的去了。打锡的睡在女崽俚身上插了进去,说栽好了栽好了,还叫女崽俚摸摸索看。女崽俚一摸说真栽上了。打锡的下来时说女崽俚千万不能说话不能动,不然栽的一点点就不活了,然后趁机逃跑了。


讲完这个故事,玉珍问梦兰好戏得啵。尽管梦兰装出睡着了的样子,玉珍知道,这个故事梦兰听得面红耳热,这便是动了心。


第二夜,玉珍又给梦兰讲了一个孬女崽俚的故事。


第三夜,玉珍和梦兰睡到一个枕头上,玉珍摸着梦兰的奶子,给梦兰评论起女人的奶来。


如果玉珍想到自己一丝不挂在三瘌痢面前三瘌痢都对她一点不动心,她就不会去想让梦兰和三瘌痢一块去出丑。第四夜,玉珍本想和梦兰说男人女人床上的事,说武长安为什么往竹婆房里去的事,说女人勾引男人的事,但梦兰再也不肯和她同睡一床,连对她说话的口气都变了,看得出来梦兰已经生了她的气。恰好这一天三瘌痢来家里做事,玉珍好像又没戏唱了,梦兰都不愿和她多说话了,玉珍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她猜想梦兰突然变了样子,是不是因为三瘌痢把她的事说了出来。


玉珍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


更让玉珍不安是是她的丈夫武训虎回来了,武训虎还带回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叫做小喜鹊的女人。还有,在玉珍眼里,刚回来的武训虎和三瘌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事实上,刚回家来的武训虎并没有和三瘌痢多说话,三瘌痢敬重武训虎,但三瘌痢是个不擅言语的人。武训虎对三瘌痢给他家做工很开心,这个曾让他很头痛的文桥埠人现在是他家的佣人,他很开心地支派三瘌痢做了几回事。


只是武训虎这次没能像他的兄弟以往那样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马弁护兵威风八面的回来,而是脱下军装,拐了一只脚回来了。显然,他是受了伤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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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北风嚎叫了一夜后,天更冷了。清早三瘌痢站在门外看了看昏黄的天空,估计要落雪了。到半下午的时候,雪果然落了下来,先是碎细的像米粒的白色雪粒,“沙沙”的落在茅屋上落在四周的树叶上和草地上,低洼的地沟里便渐渐白了起来,到后来雪就越落越大,傍晚时分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是天上降下无数白色的鸡毛鸭毛和鹅毛,十几步外就看不清东西,天地间蓦然成了一个混沌的世界。


三瘌痢和二喜这一天都在忙。担心雪太大了把茅屋压塌,两人从山上砍回几棵树,给茅屋的几根较细的檩条支上撑;雪落了下来,担心把地里的菜盖上了不好扯,又从菜地里扯了些萝卜再撇了两篮青菜存着。茶香有些想回屋场上去住,借口关心厌婆同二喜回了一趟,也往家里送回一些菜。厌婆说,她身子骨还能支撑,让茶香和二喜放心,说既然搭了茅屋就少回来,下雪天路上滑,日本佬也常过来,茶香来来回回的路上走得多了更容易出事。


茅屋四面的草毡扎得厚且实,到处遮得严严的,屋内又生了一堆旺火,暖烘烘的不觉得怎么冷,只是遮严了显得有些暗。火凤在火堆边支起三脚撑,撑上架起鼎罐就着火煮粥。雪天里吃粥是文桥埠人的习惯,既暖和又节省粮食。二喜喜欢热闹,自己的茅屋里坐不住,和茶香一同挤在三瘌痢的茅屋里,二喜还叫茶香量了一眼米凑在火凤的鼎罐里一块煮粥。女人们总有忙不完的事,火凤一边纺棉花,一边照应着鼎罐里下米和搅锅,茶香则是在打鞋底。三瘌痢一向闲话少,二喜坐了一阵就有些耐不住寂寞,起身到屋外看雪。


走出门,二喜就感觉到了脚下雪的厚度,大雪地里踩了几脚后大声对屋里说:“三瘌痢,明天俺俩去山上赶兔子。”


下雪后,野兔还有别的野物事在雪地上寻食就会留下脚印,再加上雪深了它们跑不快,这样的天文桥埠人又没别的事做,喜欢带着狗赶兔子,又好玩,有了收获还能饱一回口福。崽俚们就更起劲了,带条狗在身边满山满坂跑。


三瘌痢听了后说:“明天少,要到后天才好赶。刚下雪兔子不出洞,过了一天两天它们经不住饿才跑出来。”


没等三瘌痢说完,茶香就数落起二喜来:“总是没大没小,哥哥叫不得呗,怕叫小了自己就叫三林哥的号啥,也不晓得自己长得几很好样个,自己长得几排场,人家三林哥头上何时有瘌痢嚜。”


自从搬到旁边山和三瘌痢一块住,茶香已经好多次纠正二喜对三瘌痢的称呼。


二喜在屋外没有做声。


火凤和茶香坐得近,火凤说:“二喜喜欢郎格叫就郎格叫,又不是二喜一个人那样他叫。”


茶香的声音却不小:“别人都叫他也不许叫,谁让我们两家住到一块来哩。他就是这么个人,对三林哥好又好得不得了,又一点也不晓得敬重三林哥,我就是不许他叫,听不进耳。”茶香说过之后,见二喜在外面没有反应,接上又说:“没听到呗。里格大人,还跟个崽俚一样,落雪有么得好看,也不怕冷寒了,还不进屋里来炽火。”


二喜进来了,嘻嘻笑着坐到茶香一块说:“叫惯了,叫顺了口。三……林哥嗬,慢慢改。”拜堂之后,二喜对茶香陡然好了,对茶香只有笑脸,拜堂前,二喜总是寻话骂茶香。


三瘌痢取笑二喜:“又多了一个怕老婆的。”


茶香接上说:“他还不要怕我哩。比起你对火凤姐姐,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不晓得比你差几远。”


二喜象征性用手扇火堆上的烟熏茶香,口里唱:“烟啰烟,莫烟我一边,我一边鸡屎臭,她一边桂花香。”就和茶香开起玩笑来。


茶香想做出脸色,却又忍不往笑出来,用身体挤了二喜一下说:“死一把皮来。”


看着二喜和茶香闹,三瘌痢想起一件事来,雪大了,尽管说支了几根撑,再落下去他还是怕茅屋承受不住压力,就说:“哎,二喜,你莫只顾在我屋里炽火,你那边也去烧一堆。”


二喜没听明白,半开玩笑说:“小气鬼,我拿柴来烧好啵。”他对三瘌痢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三瘌痢说:“我是说烧起火来化棚顶上的雪。”


二喜说:“不要紧吧,我都加了四根撑。”


三瘌痢说:“还是要注意些,烧堆火化一些屋上的雪,屋顶上就轻一些分量,还是烧堆火好。”


“快去烧啥。”茶香也担心,催二喜回自己的茅屋烧火。


二喜顺从地回自己屋里烧起了一堆火,之后又回来了。这时的粥煮糊了,就着霉豆腐和腌萝卜,四个人吃了香喷喷的热粥。二喜拜堂还没满月,就要茶香早早回到自己的茅屋里睡下了。


因为担心茅屋的安全,三瘌痢很晚都没睡。他心里有事就不怎么觉得冷,半夜里还出门看了几次。雪还在下,屋檐下结起了长长的冰棱,也有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这声音让他更放心了。此时四周的山林里,不时传来“啪啪”或者“哗哗”的响声,三瘌痢晓得那是大雪压断了枝桠,雪真的下大了。雪压断了树桠,他明天又能捡到很多柴火。想到柴火,三瘌痢记挂起武长安家里有几棵他砍回的树还没做成柴,明天他应该去帮人家锯了劈了。


天一亮,三瘌痢从山里拖回一些树桠,还留下一些给二喜捡,然后就往武家舍里去给武长安家锯树劈柴。


穿着桐油浸底的鞋,踩着厚厚的积雪,三瘌痢顶着寒风走到武长安家时,武训虎正在忙着把一条大黄狗夹在门缝里往死里打。武训虎一见三瘌痢就说:“哈哈,三瘌痢,你的鼻子怎么比狗还厉害,我家的狗肉还没有下锅,你就嗅到了。来,快过来,帮我把狗吊到园里树上去剥皮。”


这条大黄狗三瘌痢认得,原本不是武长安家里养的,是文桥埠人嘟嘴家的一条狗。因为嘟嘴一家被日本佬杀得只留下一个辣椒,还回娘家去了,大黄狗就没有家了。三瘌痢见这条狗可怜,有凑巧时就扔两块薯皮给大黄狗吃。也不知是哪一次跟在三瘌痢身后跟来的还是它自己就跑来武长安家,赖在这里不走了。关于家里走来别人家的畜牲的事,这里的人们有顺口溜:“猪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穿麻布。”说的是猪来了变穷,狗来了变富,猫来了要死人。大黄狗来了不走,武长安一家人,特别是竹婆很高兴,把狗食总是准备得好好的。让三瘌痢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条狗竟然被武训虎要吃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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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9-03-14
 

乡下人都认为,狗命贱,狗是土心,打死的狗放在有土的地上狗就不会真正的死,不多时又会活过来,因而人们剥狗时都要把狗吊起来。尽管说这条狗原来是嘟嘴家里,可在武长安家已经有些日子了,武训虎要杀狗三瘌痢心里不舒服却也不会反对,就帮着武训虎把大黄狗吊在后园中的一棵桃树上,武训虎就动手剥狗皮。竹婆不满武训虎杀了狗,却又奈何不得,只怨了几句。武训虎一边剥狗一边对站在边上看的三瘌痢说,女人晓得什么,杀了这一条,说不定又来了一条哩。看着鲜红的血滴在洁白的雪地上,还有武训虎的刀子剥狗皮时狗最后的一两下挣扎,三瘌痢忽然联想起自己来,自己这么无缘无故地帮武长安一家,全心全意就像那条大黄狗一样,武训虎把大黄狗杀了,自己呢?三瘌痢这样想着就心里很不快活,又不好立即离开,就到洒屋里锯树劈柴。


吃粥之后,天晴了,三瘌痢在麻石坦场上扫开一块雪地,武长安、武训虎、玉珍带着承宗,还有小喜鹊和梦兰就在麻石坦上晒太阳。只留竹婆和三瘌痢在屋里做事。突然,日本佬来了,河佬带着一帮“鬼”竟到了武长安的家,同来的还有乡长和十几个乡丁。


“哎呀,太君!哎呀,乡长!欢迎,欢迎。今天正好杀了一条狗,欢迎太君和乡长来吃狗肉。”武训虎主动地迎了上去,女人们则慌慌忙忙跑进了屋里躲了起来。


“八格,你的良心大大的坏。”河佬对迎上来的武训虎先是一惊,以为武训虎想对他怎样,见武训虎没做什么就扇了武训虎一记耳光,拔出刀来恐吓说。


武训虎被这一记耳光打得不知所以,茫然地说:“太君,我的,大大的良民,大大的良民。”


“搜。”乡长发出命令。


乡丁和日本佬进了武长安的屋,翻箱倒柜搜起来。


武训虎回家这么多天,没有去拜会乡长,让乡长很恼火。乡长是个做了十几年的乡长,从前,武训龙和武训豹回家来,乡长都要封个不轻的礼仪来拜访,这期间,乡长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还有一两次被武训龙训斥过,被武训虎笑话过,这就让乡长记住了武训虎。武训虎一回家,九斤就去和乡长打了招呼,还告诉乡长说武训虎在队伍里是专门打日本佬的。上次日本佬捉玉珍其实也是乡长特意安排的。乡长晓得自己的身份是汉奸,担心武训虎加来了会害他,向日本佬报告了,然后就趁个大雪天来给武训虎一个突然袭击。如果今天搜出枪枝来,武训虎一家人就算完了,就算搜不出什么来,也算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没搜出枪支,倒是搜出了玉珍、小喜鹊还有竹婆。梦兰相信三瘌痢,寻到三瘌痢帮她躲藏。三瘌痢在边上打着掩护还真的让日本佬没找出梦兰来。


在武长安的堂庼,河佬看看玉珍和小喜鹊,动动女人们的身体又看看武训虎的反应,觉得武训虎不像个中国兵,也就把乡长对他说的话当做是中国人的窝里斗。河佬想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武训虎真能顺从皇军,就能适当利用武训虎控制乡长他们,于是就换了笑脸,收了刀,拍拍武训虎的肩膀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好,良民的干活。”


武训虎赶紧点头说:“是,是,良民的干活,良民的干活。”大冷的天武训虎身上都出汗了。


河佬说:“不请我们坐坐。”


武训虎没想到风险就这样过去了,愕了一刻才回过神来说:“请,请,请太君屋里坐。”又招呼竹婆和三瘌痢:“竹婆,快给太君们和乡里的兄弟们泡茶,三瘌痢,烧堆火,给太君暖暖身子。”


河佬指着小喜鹊说:“花姑娘的,大大的好。”


武训虎立即吩咐:“小喜鹊,陪太君坐。”


小喜鹊原就是个婊子,坐到河佬身边就和河佬调笑起来。


河佬找了小喜鹊,雷打鬼就把眼光瞄向了玉珍,玉珍脸色苍白地往后退,雷打鬼更来劲了,还引得其他日本佬也一块起哄。


“啊。”玉珍先是大叫一声。后就是傻笑,长期神经紧张的她这回突然疯了。一会儿一点不怕日本佬似的也和日本佬调笑,一会儿又突然把身体缩成一团浑身发抖两眼发直一声不作。


日本佬可不管这些,还是把玉珍捉到房里强奸了。


三瘌痢看不下去了,到灶屋里帮竹婆烧火。他心里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武长安家做事了。


就在一伙日本佬在武长安家闹腾时,突然传来几声“叭叭”的响。河佬听了一惊,把日本佬和乡丁集合起来往传来响声的方向搜索。乡长凭声音估计是爆竹响,只是这爆竹太短了些,就只响了三四下,他不敢冒险对河佬说不要紧。搜索到了武家舍里的港边这才发现真的是南瓜头在杀过年猪。杀过年猪下猪头时要打爆竹。日本佬见了地下的几个爆竹皮晓得刚才的响声是么回事,只是南瓜头的一只猪腿就到了武长安屋里。


三瘌痢趁日本佬去南瓜头那里的时间走了,还带走了梦兰。当然,带走梦兰是武长安给三瘌痢下了跪要他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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