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屋和碓屋里的鸟儿们
冬苟的日子一下子过得滋润起来,眼睛里的血丝褪去了,脸上常挂着笑意,看上去比前一阵精神了许多。尽管他家里一日三餐吃的仍和从前一样,但早晨的粥稠了,昼饭里掺的萝卜丝少了,夜饭和着青菜一块煮的米糁多了。不仅是吃得好,冬苟还睡得安。几万斤谷堆在屋里的时候,冬苟硬是没睡一夜安稳觉,他怎么强迫自己睡着都还是禁不住要去想怎样才能把堆在屋里的粮食多藏一斗再多藏一斗。他怎么能睡得安稳呢?藏粮的地方要他去想。那一阵子,正屋洒屋楼上楼下角头角尾桶甏缸瓮都要去想,可以这么说,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他眼前浮现过多次,家里的每一件能盛粮食的家具都被他数过不止一遍。想好了地方有了计划还要去完成,冬苟夫妻在夜里悄悄地有时甚至是黑灯瞎火地一担一斗地藏。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有时是藏一阵再睡,有时是睡到快天亮再藏,还有时是先睡一会然后起来藏粮然后再睡。一口能装四千斤的大仓装满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满,冬苟为了多装粮他是倒一层谷拿扁担插一遍,再倒一层再插一遍。一样都是满仓,这一回仓里硬是比往年多了三四百斤。角头角尾那一堆堆秕谷或者老糠是原来就有的,但现在都比从前长大了。为了把谷藏进去,冬苟夫妻先要把秕谷或老糠腾开,倒进好谷再把原来的秕谷或者老糠倒在上面,做这些事就需要好多的工夫。这些还不是最让冬苟费神的,最让他睡不着的是要编出理由来回答父亲发现谷少了时可能的盘问。在这一点上,冬苟从心底里感谢那个叫悟空的和尚,就在他想破头也找不出能说得出门的理由时,他听说了和尚吃肉的事,于是就把悟空和尚赖上了。
堆在屋里的粮搬走了,所藏的粮真正属于自己了。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粮,冬苟仿佛自己已经是个财主了。到年下,不,用不着到那时,从现在开始,有机会他就要用谷买田置地了,至于别人可能会问他怎么有了这么多谷的小事冬苟早就有了准备,他就说是从翠英娘家借来的,别人相不相信会不会到翠英娘家去问他可就管不着了,反正他一没做贼二没打抢,他藏的是他爹放在他家里的,关别人家屁事。
到底有多少粮呢?想起这个问题时冬苟有些后悔藏粮时自己太慌张了,没有过回称或者用斗量一量。虽然说不出准确的数字,但冬苟估计七八十石应该没有问题。就作是七十石谷,那也是二十几亩好田一年的收成,差不多能买来五六亩好田,这五六亩好田加上自己原来的两亩多,冬苟真的觉得自己离做财主的日子不远了。
最好,老爹年年做保长,他冬苟就年年能赚了五六亩好田。
最好,自己能做保长。冬苟心里清楚老爹九斤瞒下的粮肯定比他冬苟藏的要多得多。
高兴着自己的好事,得意着自己的精明,冬苟也就看不起他的兄弟毛苟和花苟来。冬苟心里笑话毛苟的小里小器,几万斤粮在毛苟屋里搬进搬出就只少了几百斤,想做事又没胆量,屁股里扣扣鼻孔里嗅嗅,完全是个肏猫儿屄的人。冬苟更鄙视花苟,因为放在花苟家的粮不仅没折反而涨了,心里就骂花苟是个什么东西,分明就是跟他冬苟作对,是孬东西呆木头,是人木无改是卵木打摆,他就想共爷共娘的兄弟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孬东西。如果兄弟三个都一样折了许多他就无须找什么理由来应付爹了。
吃得饱睡得安,自在过了几天,冬苟又不自在了,他的老毛病又患了。冬苟和根宝一样喜欢女人,但又和根宝有所不同,根宝是少不得,夜夜要,冬苟则是喜欢吃野食,自己的老婆总不如别人的好。翠花的长像还算好,但冬苟对扳转身就能上的老婆没有几多兴致,只在想别的女人又想不到时拿翠花止止火,而只要是个野的,不论老少不论美丑都能让冬苟兴致倍增,那种爬墙抓壁敲后门的滋味,那种等待女人开门时的心跳,那种与半推半就的女人推推搡搡的样子,都让能冬苟觉得特别过瘾。
爱好吃野食的冬苟还有他吃野食的原则,一般来说,他对没拜堂的闺女不大动心思,闺女难到手不说,闹出事来也让冬苟害怕,还有,像哲爷鹤爷这样在村里受人敬重的人家里的女人是不会去惹的,像毛苟花苟两个亲兄弟的老婆他也不会动,还有像三瘌痢这样的惹上了会出大事的冬苟也不敢。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冬苟动心思最多的是荣爷一家人,荣爷的四个儿媳妇禾婆谷婆秧婆秆婆冬苟都困过,荣爷已拜堂的孙媳妇豆角冬瓜辣椒也只有辣椒一个没到手。华林和辣椒是正月里拜的堂,冬苟他费了好多心思都没把辣椒沾上,这越是到不了手的女人冬苟就越是上心。
对于吃野食困女人冬苟很有几分自信,他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一些女人经过一次两次蛮蛮架架用强之后就心甘情愿对冬苟好了,甚至还有女人在他冬苟有一阵子没找过之后反过来约他。女人们的心甘情愿很多次让冬苟化险为夷。
吃过夜饭,天已经黑了,往常人们就困得早,如今日本佬来了,冬苟走在文桥埠的大巷里时人影都没见到一个,三转两转,冬苟就来到荣爷家门口的碓屋里等着。
常言道,夜饭不夜,不成大家。荣爷家此时大门还是开着,屋里更是亮着灯光和传出人语声。荣爷一共有四个儿子,老大老四还挤在这一幢屋里,华林和辣椒就住在里面。
碓屋是一间茅屋,是文桥埠人的公共财产,四面都没有墙遮拦,里面装着两台麻石碓。很多时候,碓屋都是空荡荡的像个亭子,偶尔有住在附近的人图方便在里面塞几捆柴火或者庄稼秸秆,白天,特别是雨天,碓屋是文桥埠的崽俚们玩耍的好场所。崽俚们在碓屋里的柴堆里躲猫猫,在秸秆堆上翻跟斗,在柱子上在横梁上攀高跃低。还因为碓屋是茅屋,许多麻雀在屋顶的茅草里做了窝,更是引得崽俚们显本事一只手吊在横梁上一只手去摸麻雀窝。到了夜里,就只偶尔有白天没有工夫的人来这里舂碓。
现在,碓屋里堆了两个柴堆,一个是眯子的一个是嘟嘴的,占去了碓屋的一大半。荣爷家境原只一般,四个儿子一分家就没有屋住,省吃俭用积下一点钱也没有地基做。荣爷一家仗着人多势众,就想让文桥埠人把碓屋搬了,以便让他一家占了碓屋的地基。
碓屋是冬苟的一块福地,有不少的女人就是在碓屋里被冬苟缠上的。一些个男人身子懒,家里有事需得夜里舂碓时让女人孤身去碓屋里,夜里在这么个无墙的碓屋里舂碓,女人肯定有些害怕,冬苟总是很耐心地陪着。也正是因为女人们害怕,所以尽管冬苟说出许多骚话来女人们很反感很讨厌却不愿意全心全意赶冬苟离开,冬苟就能在陪女人的时候找个机会把女人在碓屋里睡了。
看着荣爷家的灯光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一盏灯时冬苟突然激动起来,因为这最后一盏灯出门来了,掌灯的人正是冬苟魂牵梦绕的辣椒。辣椒掌着灯径往碓屋里走来,这一定是夜里要舂碓。辣椒一个人在碓屋里舂碓对冬苟来说差不多就是辣椒已经睡到了他的床上。辣椒离碓屋越来越近,冬苟就越来越幸福,这种心跳的幸福简直让冬苟快乐得就要死去。
“华林呐,你也去给辣椒做下伴啥。”这是嘟嘴在说话。
一听这话,冬苟的心像是一堆火上浇下一盆冷水,看来今天夜里又是白等了一回,不禁肚里骂起嘟嘴来:“老王八,看哪天我把禾婆的膣眼肏烂了,让你没有膣眼用。”嘟嘴的老婆禾婆冬苟困过一次,也是在这间碓屋里。可禾婆不像有的女人让冬苟困了第一回又有第二回,那次之后禾婆见到冬苟就胬眼暴睛的像见了仇人。
因为害怕华林,冬苟悄悄从碓屋里出来了,但他还不死心,站在碓屋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后。冬苟希望华林不出门来,或者像有的男人一样没耐心陪,在碓屋里就和女人拌起嘴来然后赌气走了。如果是那样,冬苟后来对付辣椒就更容易了。
辣椒一手拿着灯,一手拿着个灯盏托进了碓屋。辣椒将灯放在舂碓时扶手的木架上,捡块石头将灯盏托钉在屋柱上,再把灯放上去,这时华林提着半撮筐栗子仁过来了。晒干了的栗子仁硬得像铁籽,须得用碓舂碎了才好放在石磨里磨。
辣椒一个人撑起碓嘴,拿华林提来的撮筐里的禾秆帚扫了碓臼,然后再把栗子仁倒了进去,再站在舂台上就舂起碓来。华林站在一边,不要说是帮忙做事,看也没看辣椒一眼。
看见这个样子,冬苟凭经验估计今天夜里机会很大。这栗子要舂碎得好一阵工夫,华林这么站着是等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