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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我们的爱与疼痛(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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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大港镇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4-08-31
村庄,我们的爱与疼痛(小说)


  
    我十二岁那年,我的村庄死了。
    当我的父亲不堪凌辱、怀着满腔悲愤含冤自尽的那一刻,当全村男女老少被十几名基干民兵驱赶着爬上一艘艘旧木船,伴随着狗的疯叫、孩子的啼哭、妇女的呜咽、男人握得嘎嘎作响的拳头,我的村庄,一个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大山里的古村——港头村,转瞬间成了一座荒无人烟的鬼村,并且,在不久的未来将被一座大型水库所淹没那些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连同房屋、古井、祠堂、神女庙,以及村前的大樟树都将葬身水底。显德爷爷讲,我们的祖先,包括我刚刚死去的爹爹、奶奶,都将变作孤魂野鬼,没有人给他们送纸钱,送寒衣。他们白天在山里到处飘荡,夜间则集中在村庄周围,围着村庄唱歌,歌声像凄厉的狼嚎,阴森而恐怖。我听得我毛骨悚然,晚上做梦看见一具具白色的骷髅,闪烁着一明一灭的磷火,在寂静无人的村庄周围,仰天长叹,绝望地哀号。
    那是个午后,天气异常闷热,树叶纹丝不动,村里的狗狗们齐聚在村前那棵大樟树下,懒洋洋地半卧在地上,微微抬着头,伸出一只只血红的舌头,不停地喘着,呼出一股股热乎乎的气息。不用说,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和光头、扁嘴、癞痢几个赤着膀子,只穿了一条短裤衩,在大樟树下打扑克牌,汗水顺着光溜溜的身子直往下淌,浸透了短裤衩,渗进屁股下的泥土中。
    钓主——话音刚落,听到一阵刺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向村庄压过来。
    踢踢踏踏的解放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是电影里鬼子进村一样。大樟树上的知了似乎受到了刺激,“哇哇”地乱叫起来。我和光头、瘪嘴、癞痢扔下扑克牌,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惊恐地望着一群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树下纳凉的大人们,刚刚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移民的事,此刻变得鸦雀无声,用狐疑的目光盯着越走越近的一队基干民兵。
    曹干事!村里的民兵排长尖头像见到了亲娘一般,喜滋滋地向走在最前面的瘦猴喊道。
    尖头,带路,去刘文献家。曹干事表情严肃,话里透出一股杀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撒丫子就往家里跑去。
    港头村位于武山山脉的一条大峡谷之中,一条清澈的溪流将村子分为东西两部分,俗称上屋和下屋。我家位于村子的正中央,一栋带有天井和拖铺的徽式民居,坐北朝南,溪水从房子西侧流过,与村里西边的祠堂、学校隔水相望,中间有一座木桥相连。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上木桥,正在屋后菜园地里拔草的爹爹大声呵斥:鬼崽俚吔,大热的昼时,也不着家,到处乱跑,都晒破皮了。
    我结结巴巴地说:爹爹—好—好多民兵来—来找你!
    在哪里?这么热的天,他们来干什么?爹爹向西边望了一眼,走到木桥边,神色陡然紧张起来。
    刘文献,你作为一之长,共产党员,竟然带头反对农业学大寨运动,破坏国家的水利建设,这是新形势下的阶级斗争新动向。遵照公社革委会的决定,就地对你这个现行反革命进行批斗,以达到教育群众、打击敌人的目的。
    曹干事一番义正词严之后,两个挎着抢的民兵上前将爹爹的双手铐住,然后粗暴地推搡着他向祠堂前的水泥晒场走去。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文献!
    坚决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混合着姆妈和奶奶的哭声,还有围聚过来的村民们的纷纷议论声,在港头村的上空盘旋,与远处滚滚而来的雷声相呼应。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个子民兵对着爹爹的两个膝盖后窝,恶狠狠地各踢了一脚,扑通,扑通,爹爹跪在了滚烫的水泥地上。大个子一手提拉着爹爹的衣领,一手使劲按住爹爹的头。可怜的爹爹,这个土改时入党的老村长,曾经到省里出席过劳模大会。此刻,就像一只被猎人逮住的山鸡,连翅膀都扑棱不动。
    曹干事一边用手背揩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扯着公鸭嗓子叫嚷:刘文献,你老老实实交代,你是怎样反对毛主席、破坏国家的水利建设的?
    爹爹费力而坚定地昂起头,挺直了腰杆。他额头上、脸上的汗珠像一颗颗豆大的雨点滴落在水泥地上,还没来得及洇开便消失了。他的脸色铁青,没有半点血色;他的眼睛通红的,像是随时要喷出火来。
    我向毛主席保证,我没有破坏国家的水利建设,我只是如是反映了群众的一些意见。大家对移民的地点不满意,觉得政府的补贴太少了——
    住嘴!你还不老实,还在散布反革命言论。曹干事转向人群喊道:
    尖头,你是港头村的新生革命力量,该是你勇敢地站出来,当面揭穿刘文献的反革命阴谋的时候了。
    村民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尖头,露出愤怒和不屑的神情。显德爷爷在后面小声嘀咕:怪不得呢,是这个小子在使坏。他这是在搞打击报复。去年他偷村里的粮食,被文献发现了,在社员会上批评了他,还罚了他十天的工分。
    尖头神气十足地走到爹爹跟前,左右开弓,打了爹爹两个大嘴巴子。爹爹的嘴角顿时鲜血直流。奶奶和姆妈哭喊着扑上前去,骂尖头贼坯子,不得好死,被两个民兵用枪托挡着,推倒在地。我和两个哥哥要豁出去拼命,被显德爷爷和几个村民死死地抱住。
    刘文献,你这个现行反革命,是暗藏在港头村的阶级敌人。解放前,表面上在外面学手艺,实际上是在当美蒋的特务。土改时,你潜回村里,假装积极,为的是笼络人心。自从国家决定建设港头水库,你就千方百计搞破坏,阻碍移民,说那个地方是一片鸟不拉屎的盐碱地,种不出庄稼。说政府只给每家建两间平房,其它一无所有。村民们受到教唆,都不肯到新的地方重建家园。
    刘文献,你还有什么好抵赖?再不老老实实交代你的罪行,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尖头咆哮着。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我一直在做村民的说服工作——
    啪!啪!啪!大个子和尖头分别抽出腰间的皮带,朝着爹爹的身上、头上抽去。爹爹像一只肉陀螺,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我和两个哥哥奋力挣脱大家的阻拦,冲了过去。
    这时,白昼如夜,电闪如昼,轰隆隆几声惊雷在头顶炸开,天空仿佛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大雨倾盆而下。民兵和村民惊恐地四散而逃。
    我看到,爹爹躺在血泊之中,已经昏死过去。
    又是一道闪电劈来,随之一声巨响,村前的大樟树上火光一闪,顷刻被拦腰折断。接着,旁边的神女庙也轰然倒塌,一缕蓝光直冲云霄。
    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雨如注。
    老天在哭泣,村庄在哭泣,我的家人哭成一团,泪流成河。
    半夜,清醒过来的爹爹强迫家人去睡觉。趁家人熟睡之际,他用一根绳索套住颈脖,将自己挂在了猪圈的屋梁上,以年仅四十五岁的生命祭奠一个村庄的死亡。
    第二天天明,悲愤交加的奶奶闯进尖头家,一头撞死在他家的厅堂前。

    二
    快点扔掉,这些锅碗瓢盆一个也不准带。公社革委会规定,每家只能带两床棉被和个人的洗换衣服。到那边先吃大食堂,粮食由国家供应,一直供应到来年庄稼成熟。毛主席说过: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们的新中国,不就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吗?凭着我们勤劳的双手,红旗村一定会建设成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到时候楼下楼下,电灯电话,多么美好的生活在向我们招手啊!
    爹爹死后的第三天,曹干事率领全副武装的基干民兵,像赶鸭子一样,将港头村一百多村民分别赶上了八条木船,将他们载向未知的世界
    妇女们敢怒不敢言,只是在默默垂泪。她们舍不得那些留下的母猪、母鸡和田地里的庄稼,还有家里的团团罐罐、锅碗瓢勺。到了那边吃大集体?吃得饱吗?五八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男人们一个个黑着脸,不说一句话。他们的牙齿咬得蹦蹦响,两只拳手握得像铁一般,似乎随时准备豁出命去干一仗。可想到文献队长一家的悲惨遭遇,他们渐渐松开了拳手。随着胸腔里一阵闷响,一口恶气被憋回肚子里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汪汪汪!十几只狗狗在船头狂吠不已,大有不登上船与主人同走决不罢休之势。哎哟,这畜生,你找死!曹干事一边嗷嗷直叫,一边拔出手-枪。砰的一声,那只咬住他的腿的公狗应声倒地。其他几个民兵如法炮制,端起步枪,对准所有的公狗、母狗,大狗、小狗,一阵扫射。狗声骤歇,八个船头顿时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目睹。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啼哭,大人们一个个腿脚发软,全身簌簌发抖。
    快开船!快开船!
    港头村一百多村民,像当年躲避日本鬼子一样,扶老携幼,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我听奶奶说过,1945年春天,一大群日本兵,像一群蝗虫,在山外的集镇上烧杀抢掠了一番,准备第二天向山里扑来。我的爷爷在镇上教书,得知消息,连夜翻山越岭赶到港头村,率领全村男女老少,坐船往西山转移,躲在一个山洞里两天两夜,终于躲过了一场大劫难。
    第二天,日本兵到达港头村,见到的是一座空村。他们气急败坏,对家畜大开杀戒。大肆地饕餮一番之后,放火烧了两栋房子,然后向着东北方向,扬长而去。
    我与显德爷爷并排坐在船尾,眼巴巴地瞅见逶迤的群山,熟悉的村庄,渐渐消失在远方。显德爷爷的眼里满含泪水,两行浊泪顺着他清癯的面庞流到他花白的胡子上。
    显德爷爷七十多岁了,是港头村德高望重的长辈,是港头村的活字典。他说,600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为了躲避朱元璋的杀戮,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谷隐居下来。当年他跟着朱元璋在鄱阳湖一代打仗,曾经路过这里,见这里山高水长,远离尘世,是一处适合繁衍生息的世外桃源。他们依山而居,把山谷里的一条条溪流叫做港,将自己的村庄命名为港头村。他们依靠山里丰富的自然资源,自给自足,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除了当年陈毅的部下曾经在这里打过游击,日本鬼子短暂途径这里之外,从未受到过外界的干扰。
    显德爷爷哽咽地说:万万没想到,在自己人生的暮年,政府一声令下,不得不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将来一把老骨头还不知葬身何处。
    我死劲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爹爹总是对我讲,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像决堤的河水,哗啦啦直流。汗水、泪水混合在一起,湿透了我的衣衫。想起爹爹和奶奶的惨死,我的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个声音从我的灵魂深处悄悄地冒出来:再见,我的港头村!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下了船,坐上拖拉机,一路颠簸,于太阳落山之前,终于到达了百里之外的新家——红旗村。它坐落在鄱阳湖边的一片沙滩上,二十几栋低矮的平房,整齐地排成了两排,中间是一条可以并列通过两辆拖拉机的水泥路。不远处的鄱阳湖风平浪静,无悲无喜,似乎对我们的到来无动于衷。
    没有山,没有树,没有猪圈牛舍,没有鸡鸣狗叫,听不到大人们的谈笑风生,看不到孩子们的欢呼雀跃。这哪里是我们的村庄?这只是我们临时的一处安居之所。人们默默地拎着简单的包袱,在新任村长尖头的指挥下,分头走进分给自己的房屋。
    晚上,我梦到了港头村,梦到了奶奶和爹爹。我们一家人坐在溪水边纳凉,天上密密匝匝的星星好像无数双明亮的眼睛,脚下溪流淙淙,仿若在弹奏着天籁之音。夏虫在呢喃,萤火虫带着光明飞行。奶奶习惯性地挥动着大蒲扇,绘声绘色地讲述我们早已听得滚瓜烂熟的神女故事;爹爹磕着旱烟袋,娓娓而谈着我和哥哥们百听不厌的关于港头村的逸闻趣事。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星星隐没了,奶奶和爹爹的身子飘浮起来,徐徐飘向天空,转瞬就不见了。我大声呼喊,奶奶!爹爹!可喉咙管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我极度惊恐地挣扎着,醒来,浑身都是冷汗,满脸都是泪水。

    三
    时间飞逝,四十年过去,机缘巧合,我再次回到港头村。
    飞机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起飞,在蓝天白云里穿行,两个多小时便到了南昌昌北机场。机场外,一辆上海大众正在等候。
    刘博士,您辛苦了!您看看这位是谁?负责接机的都县农业局局长张君与我热情握手,然后把目光转向他身边的一名中年男子,介绍道,他就是刘县长。
    刘县长笑吟吟地望着我,用地地道道的的港头话说:猴子,不认得我了?我俩可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哟?你小时候像猴子一般灵活的爬树本领,我还记忆犹新呢。
     我在记忆的仓库里搜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飞速地在脑海里掠过。其中有一个男孩跟我同岁,头上总是长虱子,他的姆妈每次都让理头师傅给他理光头——
     光头?你是光头!我兴奋地一拳砸向光头的胸前,又一把将他紧紧地抱住,眼眶随之一阵潮热,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大学毕业以后去了英国,就再也没有音讯了。要不是看了上次张君去北京开会带回来的集体合影,我发梦也想不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农业生态学专家就是你老兄。这下好了,我们港头村有救了。
    港头村有救了?我一时听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路上,我与光头,两个久别重逢的发小,变成了两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婆,从港头村谈到红旗村,从各自的家庭情况谈到村里的父老乡亲。当话题涉及到显德爷爷时,两个人突然沉默不语,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记得那是我们到达红旗村的第三个年头。前一年秋天开始,国家不再供应粮食,大食堂无法维持下去,只好解散了,由各家各户自己开伙做饭。尽管村民们起早贪黑地干,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盐碱地里出产的粮食还是少得可怜,根本填不饱肚子,大人小孩都饿得面黄肌瘦。
    显德爷爷年纪大,不用到生产队里出工。那年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几乎揭不开锅,老人孩子一起涌向湖滩挖野菜、草根充饥。老人们饿得头晕眼花,孩子们饿得饥肠辘辘,更要命的是许多男女劳力,全身浮肿,有气无力,走路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眼瞅着春耕大忙季节就要到来,这个样子怎么能下田干重活哟!
     显德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想起以前在港头村时候,每到春天,满山都是竹笋和蘑菇,妇女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装满一大篮子回家;男人们早上拿着一把猎-枪,不到半响,就拎回一大串野兔野鸡;蕨菜、地菜、马齿苋……各种野菜应有尽有,根本就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
    显德爷爷暗地里串通好几位老汉,每人带着一小袋干粮,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上路了。
    三天后,他们每人挑回来一担山货,其中一担是野鸡野兔。
    乡亲们像过年一样,欢天喜地。他们一边大口咀嚼着久违的美味,一边向显德爷爷和几位一同去过山里的老汉,打听港头村的情况,心,早已飞回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显德爷爷压低声音,极为神秘地对乡亲们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的港头村并没有被水库淹没,只有极少数水田,在水库丰水期才被淹没。我们的山还在,我们的房屋还在,我们的田地还在,我们吃水的水井也还在……
    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德爷爷脸上红光闪闪,像一位即将进入洞房的新郎官一样,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幸福。乡亲们听了,起初有些不敢相信。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呢?但很快他们就相信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显德爷爷脸上的笑容。那是他们熟悉的的一种笑容,从前在港头村,每逢村里有喜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笑的。自从老村长刘文献被揪出来批斗,含冤死去之后,那种笑容就彻底消失了。现在,他们从这笑容里,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尽管,他们并不能确定这希望到底是什么。
    于是,大家发自内心地笑了。

    四
    可是,这样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惨淡的愁云所笼罩。
    不知道是哪个烂了良心的向公社革委会告了密,显德爷爷和几位去过山里的老汉连夜被民兵抓到了公社,被关了起来,罪名是破坏农业学大寨运动,复辟资本主义。
    据说显德爷爷当时神情自若,对审讯他的曹主任(以前的曹干事)说:这件事是我一手策划的,所有的责任我一肩担,与他们几个一根毛的关系都冇,他们都是被我骗去的。
    曹主任发出狰狞的笑声:你这个狡猾的反革命分子,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刘文献本来就是一个反革命同盟。上次算你走运,让你当了漏网之鱼,这次要新帐老账一起算。谁敢反对毛主席号召的农业学大寨运动,谁就是贫下中农的死对头,就要叫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接着,他对另外几个老汉说,你们是被阶级敌人蒙骗的群众,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你们回家去反省吧。毛主席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你们一定要擦亮眼睛,时刻准备识别阶级敌人的阴谋诡计,不要再受骗上当
    几位老汉望显德爷爷,感觉他平时有些佝偻的身体,此时变得笔直笔直的,像港头村山岭上一棵挺拔的青松。他们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逃出了审讯室。
    第二天,显德爷爷被民兵羁押着游街示众,从公社所在地游到大队部,又从大队部游到红旗村。他头上戴着一顶尖尖的白色高帽;脸上被涂成阴阳脸,一边黑一边白;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刘显德,刘显德三个字上还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显德爷爷有心脏病,哪经得起如此折腾。他实在走不动了,像一把风中的稻草,随时可能被掀翻在地。走在后面的尖头不耐烦了,他猛地冲上前去,高喊着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显德的口号,从背后用力一推,显德爷爷向前踉跄了两步,仆倒在地。尖头愤怒地用脚狠狠地踹了两脚,老家伙,别装死,给我快点起来!
    显德爷爷吃力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用悲切的眼神望着家人和乡亲,一字一顿地说:把—我—送—回—港—头—村。说最后三个字时他已气若游丝,舌头僵直得绕不过弯来。这是嘱托,是哀求,在场的乡亲无不掩面而泣。
    我要回港头村,这是显德爷爷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遗言,道出了乡亲们日思夜想却又不敢想、不敢说的心声。然而,在当时那样的政治气候下,他的这一愿望根本无法达成。他被草草地安葬在鄱阳湖畔的沙洲上。直到几十年后,他的坟头早已被野草所淹没,依然不能魂归百里之外的故土。

    五
    光头,我们一定要想法子,将显德爷爷和其他客死异乡的乡亲们的遗骨迁移到港头村的祖坟山,让他们的在天之灵得到安宁。
    猴子,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这次请你回来,就是共同磋商咱们村如何回迁的大事。省里最近下发了一个文件,对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因国家建设而搬迁的村民实行经济补偿,落实到每一个人头。并且,凡是有条件回迁的,村民自愿,国家给政策,地方政府给予适当的帮助。湖都县县委县政府,正在制定开发港头水库区域生态旅游规划,其中一条就是恢复原有古村港头村的原貌。这对于我们港头村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
    哎呀呀,我的老伙计,你怎么不早说。前几天张君给我打电话,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刘博士,您是著名的农业生态学家,我们县长请您来家乡考察,为家乡的建设献计献策。你听听,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猴子,这不能怪我呀!当年你心怀怨恨,发誓永远不再踏上都这片土地。几十年了,音讯全无,我怎么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只好先试探着,请你来考察。只要你答应来,我心里就有谱了。你小子还真没让我失望。说着,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锤了一拳哦,对了,还有你两个哥哥,据说他们现在都是身家过亿的大老板,你一定要说服他们回来投资。
    提起当年的往事,我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涌起巨大的波澜。
    爹爹和奶奶的惨死,给我们全家以毁灭性的打击。曾经活泼开朗,阳光灿烂的姆妈,脸上再也没有浮现过一丝笑容。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两个哥哥无奈辍学,当了农民。我年纪尚小,家里和村里的变故,让我过早地品尝到人生的苦难。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改从前顽劣的个性,一门心思用在了读书上。
    我上高中那年,姆妈由于思虑、劳累过度,一病不起,不久即离开了人世。两个哥哥到了婚娶年纪也不考虑娶妻生子,只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供我读完高中,又支持我读大学。大学毕业,我获得英国约克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从此远走英伦。两个哥哥感到呆在红旗村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南下深圳寻找出路,成为最早一批打工族中的成员。没有亲人,红旗村也不是我们的故土。我和两个哥哥相约,不再踏上都这块让我们伤心欲绝的土地。
    可是,当我年过半百,从异国他乡返回祖国,我魂牵梦绕的依然还是港头村。我童年的乐园,那些葱茏的树林、竹林,是否依然浓荫如盖?一栋栋被废弃的房屋,在风霜雪雨的侵蚀下,是不是早已了断垣残壁?村中央清澈的溪流中,没有浣衣的妇女,没有嬉戏的儿童,那些调皮的小鱼是不是一如往昔,还在啃着嫩脆的水草?
     ……
    自从在北京与张君会面后,我心中便浮出一个念头——回港头村看看。这个念头是那么强烈,水面上飘着的葫芦下去浮上来再按下去再浮上来,简直成了我的一块去不掉的心病。正是在此时,张君向我发出回故乡考察的邀请,我喜出望外,不假思索,满口应承。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心愿啊!
    从与光头的谈话中得知,红旗村现在也差不多成了一座废弃的空村。由于地薄人穷,孩子们拼命读书,许多人相继考上大学走了出去。村里青壮劳力几乎全部外出务工,赚到了钱的把老人、孩子也接到城里去了,连春节都不回来。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坚守在村里,孤独地数着日子,守望着一年一次春节的时候,孩子们回家团圆。

    六
    上海大众载着我们在高速公路上飞奔一路上,我感到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印象最深的是长江与鄱阳湖交汇处横空出世的鄱阳湖大桥。当年在外读书,每次放假回家经过此处,都要等候轮渡,经常是一等就是数小时。碰上恶劣天气,渡轮不能开,简直把人活活给急死。现在好了,天堑变通途,几分钟的功夫便从东岸到了西岸。公路沿途的村庄,盖起了许多漂亮的小洋楼,说明了家乡农民的生活得到了不小的改善。
    一路说着,看着,感叹着。离港头村越来越近,近得我仿佛闻到了她的气息。
    这是武山,很快就到港头镇。光头见我的眼球正贪婪地拍摄着窗外的景色,捕捉着关于港头村的信息,不失时机地提醒我。
    几分钟之后,一座雄伟的水库大坝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港头水库!我的心狂跳了几下,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感在心中蔓延开来。从理性的角度看,港头水库的兴建,对湖都县农业生产的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它通过百里渠道,灌溉了沿途方圆一百里的农田,养育了几十万湖都儿女。可从感情上来说,我对它恨得牙痒痒。因为它,我失去了亲爱的爹爹和奶奶;因为它,我失去了美好的家园;因为它,毁掉了港头村人的幸福生活。
    光头毕竟是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又是国家干部,比我站得高,看得深远。
    猴子,你不要一味沉浸在对过去的伤感里了。你家的遭遇,港头村的遭遇,并不是兴建港头水库造成的,而是当时的左倾路线造成的。你想想,当时的左倾路线,给我们国家和人民带来了多大的灾害呀!
    我陷入了沉默。我承认,自己还一直沉浸在个人的情感里不能自拔,以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能深入地反思当时的政治背景,不能站在国家的高度看待一个家庭和一个村庄的命运。其实,家庭、村庄与国家,是捆绑在一条船上的,它们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世界上没有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当年即使不修建港头水库,港头村也会因为别的因素,卷入到那一场遍及全国的政治风暴之中。
    这样想着,我心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正在这时,小车已经驶上了水库大坝,眼前是绿油油的青山和清凌凌的水面,风景旖旎,美不胜收。我的村庄——港头村,就隐藏在这绿水青山之中。
    小车向右拐上了一条水泥路。路不是很宽,刚刚够两辆小车交汇。看样子修好不久,露面平整,呈灰白色,像一条玉带,依山傍水,蜿蜒着向山里伸展。我摇开车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一辆摩托车从小车旁边掠过,转眼就消失在前面转弯处。
    光头说:现在进山很方便,即使步行,也就两三个小时。从前从山里出口,要走很远很远的山路,一天很难打来回。如果碰到运气好,搭上了生产队的运输船,才勉强摸黑能到家。现在是五月,不少人骑摩托车去山里摘野生的杨梅,轻轻松松就能当天来回。
    说到杨梅,我的胃液迅速做出条件反射,口水差不多要流出来。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杨梅了。每到杨梅成熟的季节,我和两个哥哥,天天都要爬上杨梅树,坐在树上吃个饱。吃得牙齿酸酸的,不能吃饭。妈妈笑着说:这下可好,给我省下了不少粮食。
    光头,今天我们也去摘杨梅。我还记哪一片山杨梅树多,哪棵树上的杨梅好吃。
    好嘞,今天你这个猴子又可以大显身手了。
    哈哈!我们同时大笑起来,笑声飘出车窗,在青山绿水间回荡。

    七
    下了车,走了二三里小路,我们来到了港头村。
    老远就望见了那棵樟树。怪得很,樟树不仅没有死,反而比以前更加枝繁叶茂、郁郁青青,像一把绿色的巨伞。走近才发觉,樟树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断面,从断面的周围长出了许多粗大的枝桠,它们一律微微外倾着向上伸展。枝桠上又旁生出新的枝桠,大大小小的枝桠,疏影横斜,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络。细细的叶子,深绿的,浅绿的,浓浓淡淡,层层叠叠,遮住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网眼,行成了一道严严实实的绿色屏障,挡住烈日,遮蔽风雨,年年岁岁、日日夜夜守护着港头村,即使 在村子变成一片废墟的几十年里,它始终不离不弃,守候着村民的归来。
    光头,你还记得神女的故事吗?
    记得,那还能忘得了?!
    从前,港头村经常发大水,淹没田地和房屋。每次发大水之前,村民会看见一条大蟒蛇从村前的老水井里冲上来,爬上村里最高的屋顶。每当这时,村民们赶紧倾巢出动,往山上跑去。不一会儿,雷声滚滚,风雨大作,村庄变得一片汪洋。等洪水退去,村民们跑下山来,庄稼、房屋、家产,什么都没有了,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有一年的端午节,村里一位新媳妇在井边洗衣。突然,一条蟒蛇从井里跃出,新媳妇不顾一切,死死地抱住了大蟒蛇的头部。大蟒蛇极力挣扎,将新媳妇的身体一圈圈缠住。这时,一个闪电劈来,新媳妇和大蟒蛇一同落入井里。从此,村庄风调雨顺。村民们为了纪念新媳妇的功德,在废弃的老井上建起一座神女庙,逢初一十五、过年过节,必去庙里烧香跪拜,祈求神女保佑村庄平安。
    神女庙的遗迹还在。那年,神女像遭遇雷击之后,倒在地上,断为几节。显德爷爷说,神女是港头村的保护神。神女庙废弃了,村庄也就死了。尽管我是无神论者,但神女的故事早已深入我的灵魂。此时此刻,奶奶讲神女故事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想:港头村要回迁,必须重修神女庙。饱受苦难的港头村村民,需要有一种精神寄托,而神女,正是每一位村民心中不可替代的菩萨。
    所有的房屋都倒塌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堙没在蒿草中的屋基、散乱的砖头和瓦片。
    我和光头费了老半天功夫,终于找到了我四十年前的家。我曾经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到了十二岁。这里,曾经生活着我的奶奶、爹爹、姆妈、两个哥哥和我,留下了多少幸福的记忆。然而,在那场特大风暴中,我的家毁于一旦。从此,我漂泊天涯,再也没有家。
    猴子,别伤感了。让我们共同努力,重建我们的村庄。走,我们摘杨梅去。
    光头拍了拍我的手背,将一抹温暖传递给我,同时,带给我力量和信心。

    八
    两年后,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和两个哥哥一起,携妻子和儿女,赴港头村参加港头新村落成典礼。
    水库的水位明显降低,碧绿的水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将蓝天白云和山间斑斓的秋色倒映其中,组成一幅意境高远、深邃的油画。
    第一次来港头的妻子和两位嫂子,还有孩子们,心情都异常兴奋,不时发出惊呼声、赞叹声。
    原来我们的家乡如此美丽,比起九寨也毫不逊色。
    今后我们可以经常来这里休闲度假,还可以介绍朋友们来。
    这里的空气清新,吃的都是绿色食品。我们退休了,都到这里来住。
    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很少生病,可以长命百岁。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港头村说不定会名扬天下。
    老爸,你在想什么?女儿突然问我。
    我在想,我考察过世界上不少山水胜景,像港头村这样,离繁华的集镇距离这么近,又保持着原生态环境的地方已经不多了。现代人,厌倦了城市的喧嚣,想过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港头村,正好迎合了人们的这种需要。将来的港头村,不仅是我们港头村人安居乐业的地方,也是城里人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一直在观赏窗外景色的大哥把目光收回来,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三弟,我和你二哥决定了,把所有的资金陆续从房地产业撤回来,全部投入到发展港头村的生态农业和生态旅游上面来。我们不想赚钱,我们唯一的心愿就是重振我们的港头村,让流落在外的港头村人看到希望,回归故土,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大哥,二哥,我会全力支持你们的。说句实话,要不是你们无偿地投入大量资金,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成港头新村。
    说话间,我们的面包车开到了村口的老樟树旁边。虽说是秋天,老樟树依然雄姿勃发、蓊蓊郁郁,巍然屹立,见证港头村的新生。
    我注意到,老樟树的左侧,神女庙已经修葺一新,比从前更加高大、庄严,善男信女们正在里面烧香跪拜。
    将车停在老樟树右侧的停车场,我们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往村里走去。
    前的水泥场上,光头带着人正在紧锣密鼓布置会场。跟他打过招呼,我们走进了村庄深处。
    小溪还是那么清澈,自然地将村子分成两部分,一座崭新的石拱桥横卧在碧波之上。
    村庄不再有上屋和下屋之分,所有港头村的原著居民,都住在小溪东面。最前面的是村里的祠堂,后面是一排排的住宅。一色的四间徽式民居,前有庭院,后有菜园,东边有水井,西边是晒场。家家户户都安装了点灯、电视、网络,自来水。古朴中透出现代气息。
    小溪西侧,前面一排有两栋大房子,分别是老人公寓和文化活动室。后面则是一栋栋独具特色的小别墅,是为来这里休闲度假的客人准备的。同时,还有相配套的会议厅、娱乐室、餐厅等。
    当我们行至老人公寓门口,几乎所有的老人都迎出来,与我们热烈握手寒暄。
    你们三兄弟为我们港头村做了天大的好事,积了大德。否则,我们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会丢到哪里哟!
    显德兄弟和其他人的遗骨都运回来重新安葬了,他们的在天之灵也感谢你们,保佑你们的。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门口一晃,转眼不见了。
    我知道,他是尖头。光头跟我说过,显德爷爷惨死后,村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理睬他。他老婆承受不了心理压力,带着孩子,不知去向。他成了孤家寡人,整天闷头干活,人慢慢变傻了,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大家又可怜他,自己吃不饱,还轮流接济他。改革开放后,他住进了乡里的敬老院。
    光头曾问我:港头村老人公寓是你们兄弟捐资的,尖头就不要住进去吧?
    为什么不让他住进去!他也是港头村人啊!他其实挺不幸的,也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猴子——,你和两位哥哥赶快到主席台就坐,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光头大声招呼着。
    这时,人们正从不同的方向向会场聚集,幸福的笑容,写在每一个人脸上。
    他们,是不同年代考上大学,如今在城里工作、生活的港头人;
    他们,是远走他乡,历尽辛苦,终于在他乡站稳脚跟,获得成功的港头人;
    他们,是携妻带子,游离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干最脏、最累的活,生活却没保障的港头人;
    他们,是留守红旗村,每到年关望眼欲穿的孤独的港头人;
     ……
    今天,他们回到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脚下是他们坚实的土地,头顶是属于他们的蓝天,他们不再是漂泊的浮萍,他们有根了!
    典礼开始,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掌声雷动。
    我们的村庄复活了!


[ 此帖被燕剪春光在2014-09-02 10:52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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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活着 积分 +125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14-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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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4-08-31
    写得真不错!不仅描述了历史事件的变迁,政治的冷漠,与人性的对立;还把一种狭隘的恩怨提升到了历史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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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4-09-01
好,........写得到底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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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14-09-01
那个时代,是国人心中永远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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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14-09-01
感动的哭了,这 是哪里,还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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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4-09-01
大港水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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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4-09-01
泪流满面!深深的感觉到落叶归根的情感
楼主现在年龄应该五十有余了吧,成功了没有忘本,家乡人因自己而骄傲。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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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4-09-01
请问这是原创吗?还是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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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4-09-01
大港,大港水库,图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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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4-09-01
字太小,看得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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