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山
——黄土乡的沈香香
披星戴月，赶了三里多的田间小路，又走了两里多的崎岖山道，在东方天边刚露出一丝白色亮光的时候，沈香香登上了观音山顶。虽说肩头上只有两根空的柴扁担，虽然已是凉意已重的深秋，可只穿了一件衬衫加一件夹袄的沈香香还是出了一身汗。
将柴扁担从肩上放下再厾在地上树立着，这样等会儿要用时在微薄的晨曦中不会难找，然后沈香香就在观音山顶上站着，她轻轻掀起夹袄，好让身上的热气散得快些。一会儿就要动手斫柴了，斫柴是重工夫，她怕出汗出得多了在这样的时候容易着凉。
在喘口气的同时，沈香香一边打量起黑糊糊的观音山来。沈香香的斫柴其实算偷，这座山上的柴不属于她所在的那个村庄。没办法，她的村庄只有很小的几片柴火山，添上庄稼秸秆也不够一年煮饭要烧的。餐餐要烧的柴火，别人家里有崽俚不读书，四处寻柴回家保灶里要烧的，沈香香家就全靠她一个人，儿女都在学校，连男人都指望不上，那个当初对她说过许多好话做过许多承诺的男人因破坏军婚被关到牢里去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沈香香都要偷些柴。这时的柴老了，经烧，干了水份，分量轻，还因为这时节是农闲，早晨队长就不派工。
偷柴或者也算是做贼，但没有人把偷柴的人当成做贼的人，即使是柴的主人也不会，最多就是没收了偷柴人用的柴刀、柴绳和柴扁担。
村里不光是沈香香偷柴，都偷。别人偷柴喜欢成帮结伙，柴的主人来了也不管，有点打抢的味道。沈香香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单干，随便选个不起眼的地方都能弄担柴，碰上了柴的主人说两句好话有时也能没事。别人偷柴喜欢算计别人禁山上的灌木柴，为了冬天熏桶里有火烤，沈香香上观音山多，这里长了两三年芭茅柴一人多高密不透风，斫一担柴用不了一刻时，冬天熏桶里要烤火也有，芭茅里间或有几根灌木长得比大拇指还粗，只是平常烧火的时候要一根一根地拣在一边。
沈香香每天早晨都要偷两担柴。
今年的观音山情况有点特殊，山上的柴全被人包下来做烧砖瓦的窑柴。包下山的人请了七八个人斫柴，打算斫完晒几天再挑下山，为了看柴还在山上搭了个茅棚，日日夜夜都有人在里面守着。昨天早晨，沈香香有些贪心。缚了一担别人斫好的柴挑出观音山后，缚第二担柴时见天色还早，想多缚一些灌木，挑挑拣拣时间长了惊动了棚里看柴的人。沈香香这次说好话也没起作用，看柴人抢了她的柴扁担后就不理她。
晨曦很薄，晨雾很浓，沈香妹很容易地发现看柴的茅棚里亮着灯光，这在昨天是没有的。昨天正是因为没有灯光而让她太大意了，今天这盏灯光让她尽可能远离山棚，尽可能不弄出大的声响，还要保持格外的警觉。
一担柴四捆，先用柴梏缚好，然后用柴绳两捆两捆的套起来，再将尖尖的柴扁担枪进去，一担柴就上了沈香香的肩。出观音山走了百多步歇下，返回，又是缚、套、枪，又一担柴挑出了观音山，这就是说今天早晨的两担柴已经偷过了门。
歇下第二担柴，回头挑第一担柴，每次沈香香偷柴都是这样轮番着一早晨挑两担柴回家。当她走到第一担柴歇下的地方时，她不想就这样走了，她在想昨天丢掉的那根柴扁担，那是一根她用了十多年的她很喜欢用的一根柴扁担。昨天，棚里没有灯光让她丢了的根柴扁担，今天棚里亮着灯光却是这么的顺利，她怀疑今天的观音山棚里根本没有人住，点起那盏灯唱的是空城计，如果真是那样，她要去山棚里看看昨天被抢去的柴扁担还在不在，要在的话她要拿回来，还可能再缚上一担柴挑回家，观音山上的柴差不多斫完了，再不偷过几天就没有柴偷了。
这时已不算太早，站在观音山顶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坳里的山棚。沈香香大大方方地往棚边走，走到离棚不远处时，她听见棚里有人在“哎哟……哎哟……”地呻吟着，呻吟声在沈香香听来是那么的有气无力，好像里面的那个人就要断气了，沈香香的心里一紧，急走两步，掀开挡在棚门口的一捆柴，冲了进去。
“怎么了？你怎么了？”在这远离村庄的观音山上，人得了急病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你……”山棚里的铺上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听见有人进棚来时眼里闪出一丝希企的亮光，继而看清沈香香后又迅速黯淡了，接着把头转向里面，看也不看沈香香，连呻吟都没有了，只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一些绝望声音。
从被子的形状沈香香可以发现，铺上的男人在做着某种痛苦的挣扎。
“你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呢？我背你下山去。”沈香香也忘了自己进棚里来的目的，就要掀起被子拉起男人往身上背。
“没用的，你走吧，我就要死了，你走吧，求求你了。”男人的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被子不让沈香香掀开。
沈香香好像认识铺上的男人：“你是金华？”
“你走吧，快走吧，你的柴扁担在那里，你拿了就走吧。求求你了。”
闭着眼睛说话的时候，又偷偷地睁了一下眼，沈香香从那一闪即逝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乞求。
“你真的是金华！” 尽管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沈香香还是认出了他。
当年，通过媒人的介绍沈香香和金华行了礼下了聘，到金华就要娶沈香香过门时沈香香不愿意了，沈香香觉得金华小气，木讷，两个人在一块没对她说过一句好话，觉得金华不是她喜欢的男人。之后金华带着一伙人到沈香香娘家算账要钱，沈香香在金华家里吃的一碗粥都算了钱，金华算账时说了许多的刻薄话。
“你……哎……你还是走吧。”金华口里这么说，心里是希望沈香香留下来，可又怕沈香香留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一种怪病，沈香香能帮他，但他又认为沈香香不可能愿意帮他，更不愿意沈香香这个时候看到他的丑态。
“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这个时候沈香香是不可能离开的，她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于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掀开了盖在金华身上的被子，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倒退了三步：“你！你！你！”金华的下身裸露着，金华的右手紧紧地抓着他的男根。
“我……我……我得了缩阴症，就要死了。”金华说了出来。
“缩阴症？！”这种病沈香香听说过，黄土乡时不时的有男人得这种病，这种病发起来就是男人的男根往肚子里缩，如果不及时救治这个男人就会死掉。这种病无药可救，治起来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有个女人用嘴含着男人的男根吸住，如果是在家里，这件事当然可以由男人的老婆来做，但是现在……
“我背你回家！”沈香香拿起一条裤子往金华身上套。
“没用，我老婆死了。”金华重新盖上被子：“你走吧，快点走吧，别让我连累了你。”
“那……我……”沈香香想救金华，却又实在是不愿意。
“你走吧，我死了不会怪你的。”这是我的命。
沈香香迟缓地一步一步往棚外走，刚走出棚门，她立即转了身，迅速再一次掀开盖在金华身上的被子……
这以后，金华说，他见过观音山上的观音菩萨。
注：缩阴症是一种心理性疾病，有一定的流行性，在某些情况下患者可能因为过度紧张而引起其他病症发作或者因虚脱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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