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1966
(二)
我亲身经历的最壮观的场面是公社召开的“万人大会”,当然今天回忆起来多少有些模糊。当年,所谓的“万人大会”是指全公社所有社员都要停工参加,生产队照样记工分的大集会,当然并不包括孩子。这种大会一般用于传达某些重要的指示,通常也要批斗一些人,因此也叫“批斗会”。对于会议传达的重要指示、精神什么的,大多数社员们也不太懂,可能也没有什么兴趣,但由于休息还能记工分,会上还可能遇到熟人亲戚,唠上几句,因此大家都乐于参加。大约我8岁的那一年,似乎是秋天,天气不热也不冷,我偷偷跟村里比我大7—8岁的人 — 实际上也是孩子,去看热闹。这是我的第一次出远门 — 虽然从我家到公社所在地 — 徐埠镇,不过短短的6公里。
记得当时的会场设在一快开阔的空地上,空地的一端用木头搭成一个高高的平台,像是戏台。平台最上端前沿处,挂着用毛笔写的大横幅,说明会议的名称,两侧的竖条有没有最高指示什么的,记不清楚了。台两边的树干上挂着两个大喇叭,声音很响。远远的看过去,平台上前排两边分别站着几个人,带着纸糊的高帽,低着头,弯着腰,样子很滑稽。中间有人拿着扩音器大声地说着些什么,后排还有些人影。参加开会的人都站在平台的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当时,我比较矮,顺着人群的缝隙往台上看,比较模糊;另外我是看热闹的,因此大喇叭里说些什么也没有听到。父亲后来对我说,这种“批斗会”上一般是要会打人的,而且经常是抓公社所在地不远的一位姓高的“地主”来批斗,有时是陪斗。大概他在我们公社是最富有的“地主”,可能还得罪过某些人。后来恢复高考的当年,高姓“地主”的两位孙子同时考上大学,产生很大的震撼,因此我记得非常清楚。不过,这次是不是批斗他,我不是很肯定。
下面接着发生的事情非常的肯定,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会议不多久就散了,人们一群群地陆续离开会场回家。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带我来的那位大孩子,不仅如此,连村里的大人一个也没有见着,甚至连邻村稍熟的人也没有看见。我很着急,内心有些害怕。于是我随大流来到镇中心的街道上,并且边走边哭。这时走来一位中年阿姨,她问我为什么哭,我告诉她我走丢了,并且告诉她我父亲的名字,他是一位老师。阿姨听了我的话,安慰我不要着急,说她认识我父亲。随后她叫我到她家等候,并托人通知父亲把我接了回去。当年父亲好像刚调到离镇大约一公里的徐埠中学教书,实际上他和他的同事、学生们也参加了那次大会,只是我们不在同一区域。
因为当时我年龄太小,阿姨长什么样我已经忘了,但我有时候内心有一丝怀疑,会不会是我的同学王青平的母亲啊?因为初三毕业那年暑假,我在他家住了两个晚上,依稀觉得他家附近的景致与我当年走丢的地方有几份相似。而且,王伯母的神态和记忆中的阿姨也有些相符,但似乎伯母要年轻些;毕竟当时都过去了好几年,有点害怕自己记错了,因此犹豫着没有当面求证。但不管是谁,阿姨都将永远留在我心中。另外,我当时的感觉是有一位教书的父亲还是很不错的,他会被很多人认识,孩子不担心走丢。但我现在知道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今年我女儿上初中了,我和她妈不敢有一刻让孩子不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而且现在哪个家长敢放手?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今天,结果可能截然不同。因此,即使所谓最动乱的年代,也有不乱的方面,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