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雅韵](中篇小说）山里爆米花（之十一、十二） [复制链接]

                                （十一）
    毫无疑问地，哥哥的婚事水到溪成。
    世上惟有人眼浅。当第一阵秋风轻吻脸庞，满山还依然盛开爆米花的时候，马小翠和水生来到了四川。马秋兰也事先接到了马小翠的电话，从那广州赶回了家。马秋兰的爹娘纵再不愿，但是看到女儿两三年未归，也怕今后失去女儿。更亮眼的，丫头小翠想不到在外面找了一个那么好的男人，眼也不眨地将三万元彩礼在他们面前一放，听说是什么鄱阳湖边的珍珠大王，有时还和国外的老板做生意，于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说不定今后女儿能倚仗这棵大树，自己也能沾点光。
    一窗秋阳。秋阳真好，清丽温爽韵致。马小翠端坐在窗前，心情像窗外的秋阳一样金色明媚。这几天水生简直成了家里的男观音，马小翠也成了家中的大功女臣。特别是知道她怀了孕，娘更每天好吃好睡地对她小姐奉。马小翠的哥哥马小山也恍惚一夜之间变了，一改过去的寡言和孤僻，有说有笑地再也不是原先的榆木匣子。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马秋兰呢，没事就灿出那对好看的小酒窝，经常用手戳着马小翠的鼻尖，好你个小翠，找了这么好的男人也不早点告诉我。
    马小翠觉得有苦难言，只好含糊其词，把话题支到别的上面去。
按照乡下的风俗，婚礼一般都是选择在春节，但是历尽艰难的马小山和马秋兰等不了，没过几日就把婚礼办了。
新婚第三天，马秋兰对全家人提出了一个大胆建议，说其实山里也能富起来，只是没利用好山里的生财资源。要是像水生那样利用好鄱阳湖，把这儿的木材加工成产品卖出去，肯定也能赚大钱。马小山一听高兴地站起来，但没两秒钟又见重新委顿了下去，说秋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道理俺懂，以前也想过，可是没有钱，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呀。水生赶忙跟上话，说大舅哥，钱不是大事，只是我对水能说出一个子丑，对山却是说不出个寅卯。如果你能真的看好路子，我就支持你一把。马秋兰脸上的俩酒窝里像是斟满了舒心酒，说水生，钱的事暂时不忙，你对我俩的婚事支持这么大，已是使我非常感激。再者启动的资金估计有个十来万元就差不多，这两年我在广州积攒了一些，要是不够再向你要。马小翠听完跳了起来，好哇秋兰姐，原来你早有了回家办厂的打算不让俺晓得！马秋兰只好收笑叹了口轻气，唉，还不是我爹你哥逼的，一个要聘礼，一个拿不出，又都死要面子。这钱本来是替你哥哥攒的，想不到你和水生垫了，我要谢谢你们。
    马小翠轻轻知啊了一声，原来这样啊。重新看了一眼马秋兰，便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微湿。她再动情地喊了一声秋兰姐，不觉就坐近去用手揽住了马秋兰的双肩。马小翠这才恍然大悟，为啥马秋兰在广州一定要坚持在夜总会里唱歌，有了那么高的收入还要处处节俭，原来目的和自己一样，也是用心良苦。
    确定了办厂方向，就得决定办厂方式，招请人手考虑销路。马秋兰习惯地用手拢拢长发，她先说到方式和销路，说办厂方式嘛，就是和城里的私人企业一样，加工市场需要欢迎的产品，自己当老板。销路方面我在广州认识些商场老板，估计问题不大。至于人手，马秋兰看了一下马小山，说小山，这点就全指望你了。马小山乐蹦地一拍胸脯，秋兰，这个没问题！这屯里屯外的村庄，俺所认识的木匠就有十多个。娘一直坐在山藤椅上一个劲地高兴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事情就这样拟好定了下来。办证招工建房，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马小山占主，水生帮忙。马秋兰跑了一趟省城购买机器，其他的时间只去工地点拨点拨，有空便和马小翠腻在一起。这一天的傍晚，两人跨过那小桥来到了村后的峦岭坡，马小翠摘下了几朵爆米花，蓦然轻轻地问马秋兰，秋兰姐，还记得去年大年三十,晚上广州看烟花吗？你说城里的烟花再好也有火药味，不如家乡的爆米花儿纯洁可爱。
    马秋兰听了站住身，是啊，怎么不记得，广州的两三年，就像做了场噩梦。说完在如毡的柴丛上坐了下来。看着马小翠也在自己的身边坐下,马秋兰继续说，小翠，你知道吗？其实我去了广州没多久就好想回家，回家实现一个念想，可又觉得和你哥之间有着太多的鸿沟，世俗间的，隔膜中的，意志上的……想不到这沟今天被你给一道道地填平了，帮我实现了这个念想。小翠，我好感激你，真的！马秋兰说完，转脸投来真诚的目光。马小翠感动地迎住这目光，然后把脑袋侧身和马秋兰的脑袋贴在一起，秋兰姐，快别这样说，俺也说不上那么文化的话儿，只晓得你做俺嫂子谢你还来不及呢，何必还反过来谢俺。
    马小翠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充满了酸楚，不是滋味。她把头正过来，一会便涩涩地低了下去，秋兰姐，你说这世上的男女，真的是走着缘分前世注定吗？马秋兰说也许吧，有缘则聚无缘则散，只要有缘终究会聚。马小翠喃喃地，是吗？真的吗？人只要有缘就能终聚不散吗？马小翠痴痴地望着山头滴血样的夕阳，不知脑内想着什么。
    厂子开业的那一天，别说家里，就连整个马家屯都是非常热闹。到底是念得书多见过世面，马秋兰在取厂子名字的时候还把夫妻俩的名字陷了进去，就叫“山秋木器厂”。厂子的设备全部采用电机化，虽说规模不很大，但在这深山之中，也是绝无仅有的难得。宴会宾朋满座，县乡的领导都有参加。一时间，致辞赞美的，拍马溜须的，仰攀祝贺的……只听声不绝耳。马小山先把娘背到了厂里参观，然后再背到了典礼宴。娘看到这么多人参加典礼宴濡出了老泪哭了，她把一双棍子样的双腿盘在椅子上，仰天端起一杯酒，声音颤抖地对着天空，他爹，你的在天之灵今天看见了吧？两个娃儿总算是出息了，对得住你！说完朝着天空拜了三拜，把酒泼在了地上。马小翠被娘的突然举动惹得鼻子一酸，眼窝禁不住地跟着有些发涩。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能够改人命运长人志气，还能检测人心，反应世态炎凉。爹爹在世何等威风，可是爹爹一死娘腿一瘫就没人登门，如今有了钱办了厂，那些势利的目光又被吸了回来。马小翠说不清楚心中到底苦涩还是快意，再看哥哥，也是一脸的扬眉吐气，显得神采飞扬。
    但是耽搁了这么久，水生对湖里的蚌珠很是放心不下，再加上挂念娘，因此开业的次日便向大家婉转地提出辞行。全家的人都非常体谅，娘再舍不得，也只好让马小山和马秋兰，依依惜别地送他们下山。
    马小翠上车的时候频频地向着哥哥和马秋兰挥手，谁知车子刚刚启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马小翠取出一看，不觉心头一沉。

　　                  

                                                                                      （十二）
        原来是沈凤英给马小翠打来了电话，告知她庞丽娟她们已经都撤了窝，要她赶快撤窝回去。马小翠想也没想就说你们走吧，俺现在不想走了，俺现在在车上，和我的老公在一起。说完便慌忙合上了手机。但是没一会儿又听铃铛了一声，马小翠翻开屏盖，一条短信跃入了眼帘：“我已和杨老太太通电话，答应我过湖接你玩。三日之中我去接你，若你不回，我便回头向老太婆打电话揭穿你的身份。”
      马小翠看到这条短信真的慌了，不觉手足冰凉，凉到了心底。心中咬牙地骂了一句卑鄙，便把手机干脆关了。她偷眼瞧了一下身旁的水生，还好水生没有察觉。她只好尽量装作平静，但是心里却已经乱得像一堆乱麻，近日好好的心情，一下被这个电话和短信震得全无。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黄昏，水生喊了声娘，说我和小翠回来了。老太太正准备吃饭，见闻忙拄着拐棍站了起来，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小翠，饿了吧？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日难，来，快吃饭。
       马小翠也喊了声娘，说俺不饿，在县里上船的时候水生已买了东西吃过了。娘佯装不高兴，说女人怀了身子跨个门槛就能吃一大碗，坐了半天的船怎么说不饿？说完像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哦，对了小翠，你看俺人老了这记性，昨天你表姨来电话了，说她很是想你，等你回来了接你去玩玩。要是她真来接你了，就跟她过湖去两天，啊？
       马小翠听到这话心自一沉，原来这女人真的来了电话。她只好有些支吾地含糊其词，娘，那事到时候再说。便推说疲劳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只像烧红的烙饼一样刚从炉膛里出炉，宽阔的湖面染成了大红布，马小翠便躲进了小树林里背着娘和水生，偷偷和沈凤英打电话。说俺真的不想再干那事了，就在这鄱阳湖岛，这样和男人过下去算了。沈凤英说你是不是假戏真做爱上那小子了？马小翠坦率地回答说是，不但爱上了，现在还肚里怀了他的骨肉，所以就更不想东躲西藏，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沈凤英的声音咆哮起来，震得她的耳膜生痛，你听着马小翠，上了我们的船就没那么容易下去！明天我去接你，如果你不回来，后果你一切自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马小翠怔怔地拿着手机，犹如掏空的木偶，半天立在那儿。眼泪不由自主地像那断线的珍珠，滚落了下来。天哪，人活在世上咋的这般难？为啥一点自主权都没有？她不禁哀哀地望向东方天与湖的上下两片血红，啊，老天，俺到底是走还是留？俺该怎么办，怎么办……
       一天的时间容易过，好像故意缩短了似的一眨眼就到了夜晚。马小翠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外面挺圆的月亮穿透窗棂射入了房内。马小翠这才想起，原来只有两三天就是中秋节，难怪月亮这么圆。可是月圆又咋样？总是只圆那么三四天就得变缺，就像人，缘分一满就得分开。马小翠涓涓的泪水滚到枕上，喉内发出了抑郁的抽泣声。水生被这抑郁的抽泣声惊醒，慌忙问小翠怎么了？是不是在做噩梦？马小翠只好顺着他的话意，是啊水生，好怕的噩梦，快，搂紧俺，搂紧俺……
       水生真的紧紧把马小翠搂在了怀里，不但搂了，还把自己的双唇粘了上去。马小翠慌忙用唇接住了他的，接得不够，还干脆把自己上上下下的衣服全都脱了，一丝不挂地用手箍紧水生，生怕被人抢走了一样。水生在她光洁的身上温柔地抚拍，小翠，这样总不害怕了吧？马小翠一个劲地点头，嗯，水生，只要有你在身边，俺就不怕。说完把身子更加贴紧地腻了上去。水生轻笑说不要太紧挤坏了肚子里的宝宝，马小翠说俺晓得，手便放肆大胆地在水生的身上上下探索。马小翠在犹发一种声音，水生，快来吧，也许这身子明天就不再属于你了，今晚就好好享用，好好享用……水生真的强烈发动起了激情，慌忙扯掉了衣服与她迎合，一时间天地合一，两人合一，心也合一。
       翌日吃过早饭，马小翠要跟着水生同去湖边。老太太门口望了一望，见那樟树的枝桠被风吹得一个劲地摇头晃脑，于是便拦阻着马小翠，说今儿个风大，又怀着身子，就别去算了。水生也说，是啊小翠，听娘的话，今天就别去了。马小翠急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不，今天俺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嘛！娘笑着摇头，唉，天天在一块儿，还嫌不够，真是少见。水生没有办法，只好去房里取了件风衣替她披上。
       到了湖边，阳光虽然不错，风却确实挺大。鄱阳湖无遮无拦，风也无阻无挡，吹到人身上，使人觉得颇重寒意。那浪一浪接着一浪地拍着湖堤，发出阵阵呜咽般的轰鸣，让人怎么听，都像一种送别哀乐。
        水生把马小翠安排在一处崖墈避风的树下，既能遮阴，又能挡寒，自己则穿起雨靴就要下湖。马小翠见水生要走慌忙拉住，水生，先陪俺坐一会儿，好吗？水生笑了笑，你呀，真的像娘说的，天天在一起，还嫌不够。马小翠说不够，就是在一辈子也不够。水生说好吧，那就陪你先坐会儿。马小翠紧紧地依在水生壮实宽阔的胸前，一眼不眨地仰脸望着。水生又笑，怎么，不认识我啊？这么看人。马小翠未闻，似乎梦呓般地对着水生，水生，要是俺……万一走了，或者不在了，你会想俺吗？水生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你说什么呀傻瓜？既然和我在一辈子都不够，还说走，或不在？马小翠说我是说万一。水生说万一也不行，我们这么好，你真舍得离开？马小翠说那要是俺以前做错了啥事呢？你能原谅俺吗？水生收起了始终挂在温眉柔脸间的微笑，小翠，你今天怎么啦？说话古古怪怪的？忽然他朝着湖里养蚌的浮标瓶呼了起来，小翠，不好，你看那湖里的蚌绳被浪冲掉了，我得赶紧去加固。说完不等马小翠答应，慌忙起身向湖边跑去。
       待到水生把那些冲散的蚌绳夯牢加固，再把未松的认真巡视检查了一遍，就到了日光直照，中午吃饭的时间。
        马小翠在崖墈避风的树荫下坐了一上午，随着愣坐，眼内诀别无奈、难分难舍的泪水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马小翠记不清楚这一生中流了多少泪，自从爹死后，好像一直都是在苦难的泪水当中慢慢地泡大。她想大哭，又怕水生听见，便只好压抑着声音抑住嗓子。马小翠哭累了就去目不转珠、怔怔傻傻地望着小船上的水生。借着望水生划船的余光，眼角不时警惕地搜睃着湖面，生怕沈凤英那个女人，不知啥时候突然从哪儿钻出来，那样就自己的麻烦期限到了。马小翠现在唯一的祈愿，就是能够多陪水生一会，多看一眼水生。真的见有艘快艇靠了岸，几个大盖帽警察走了下来，马小翠不禁下意识地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又不由自主地嘴角笑牵了一下，不对啊，那女人咋的敢带警察来呢？警察还正愁找不着她呢！看来是神经过敏，过于多虑了。
        水生回来的时候远远就喊她，小翠，冷了吧？马小翠慌忙擦了一下眼睛，噢，还好。水生瞧住了她的双眼，小翠，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马小翠勉强虚浮地露了一个笑脸，啊……没事，可能是被风吹了。水生的话里既有心疼又有埋怨，说叫你别来吗，要是冷坏了可不好。马小翠这时想站起僵木的身子，差点趔趄摔倒，水生，俺们回家吧，娘怕等急了。水生点了一下头，嗯。赶忙上前扶住。
       马小翠走了一会，手脚便活动和软了，只是舍不得放开水生的胳膊，亦紧亦慢地和他并肩走着。绕过了大樟树快到家的时候，只见自己的家门口围了许多人，其中那些刚下艇的大盖帽警察们也在里面。两人正在狐疑，忽见那些大盖帽警察，突然如临大敌地向着他们迎来。其中有位年龄较大长官模样的警察，严眉肃目地走到马小翠的面前，你是马小翠吗？马小翠怯怯地答应了一句是。马小翠的话音刚落，就见两位年轻的警察迅速从两旁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咔嚓一下地给她带上了手铐，喝了一声带走！便推推搡搡地押着马小翠向那快艇走去。
        水生这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娘则拄着根拐棍跌跌撞撞地嚎抢出了屋，天哪！这究竟是咋回事啊，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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