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
一听到杨廷贵早逝的消息,我长叹一声。急忙从书柜里找出他给我的一本书《看法》,抚摸着他的名字表达悼念之情。这是一本很有质量的文学评论集,每一篇文章都有他独特的看法与见解,每一组文字的背后都隐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
鄱阳湖上都昌县,新时期出了一批作家与评论家,其中不乏怪才,杨廷贵算一个。他既写小说,又写评论,还写过不少电影剧本。字写得好,据说画也不
错。我更喜欢读他的文学随笔。前几年他在都昌文联主办《鄱湖文艺》,我常在那里的一角读到他的美文,短短数百字,说一事则惟妙惟肖,讲一理则入木三分。尤
其是语言具有乡土特色,常用一两个都昌俚语,令人捧腹之后感到别出心裁。1995年他写了一篇《倾听乡音的姿态》,发表在当时《九江师专学报》上,距电影
过去十几年后重评我的电影剧作《乡音》,提出一个从未有人提到的问题:“美,是否人生价值最高标准?而善,当置于何地?《乡音》一剧,无愧于这些美的特
征,但是它对最高的美(亦即善),没有持一往情深的肯定态度,而恰恰是通过美的毁灭,动摇了善的绝对价值。”又说:“在中国文化历史上,总是在追逐伪理想
主义,《乡音》诞生于八十年代初期,是令人心悸的文革结束不久的时代,作者根据时代的要求,自觉改变了倾听乡音的姿态……实用理性多少年来歪曲了文艺的功
能,站在这一角度的艺术家们,不能不使出浑身解数,在中间价值上来回徘徊,这方面,王一民也显示了某种无奈。”这一针见血的批评叫我为之一震,他是这样敏
锐地窥视到我的内心,真好眼力。
此后我们渐有接触,因为都是鄱阳湖人,有共同的话题,见面虽然不多,手机没有普及之前,书信常有。所谈的多是关于鄱阳湖,我主张都昌作家群应带头
打造“鄱阳湖文学”,他欣然同意,但不只一次说过,鄱阳湖文学不是表面的山山水水,人文景观,风土人情,也不是文化表层的外在显现,而是鄱阳湖人内在的特
质,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文化批判,依据某一价值资源作终极性追求。我说,哪些人是鄱阳湖人,要广义地看,他们不应光是种田人,或捕鱼人,因为鄱阳湖汇聚了
赣、抚、饶、修、信五条大江,江岸上有瓷都景德镇,药都樟树镇,木材集散地河口镇,和商贾云集曾开设几十家会馆的吴城镇。从这个意义上讲,鄱阳湖文学也就
是赣文学。他听了也点头称快。后来听说他在写关于鄱阳湖的长篇小说,我试探性地问过,写得顺利否?他不正面回答,却反问我,鄱阳湖在哪里?话音里流露出深
深的痛苦,那是一个艺术朝圣者在困于沙漠中的呼喊。我提议,片言只语意犹未尽,也不得要领,约一个时间找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纵谈一次,他说,就到都昌来,
我接待。谁知他就这样不辞而别了。我真期待他再发表一些新的高见,因为他有一双睿智的眼睛,总有一天能把鄱阳湖看清看透,可惜那双眼睛永远地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