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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村的“三十二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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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阳峰乡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3-06-01


    过年了,在外辛苦一年的同村少叔公少叔婆、堂兄族弟、大侄子小侄子等等等们陆续回家,随着村前屋角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光阴寸过,年尾临近,过年的气氛渐渐浓了起来。
     同村同族千万年,虽然是世俗的观念,但有些江南农村,却还是存在的真理。大家一年不见,年尾时相聚,分外亲热,随着经济的好转,大家从袋兜里掏出的香烟也见涨了,原来的“普圣”大多都变成了“极品”,说笑说笑,好不热闹。话说多了,气氛也好了,于是,村里的传统节目——“三十二张”也该上场了。
    所谓“三十二张”,就是臭名昭著的赌博工具——牌九。臭是臭,可同村的后生叔侄,大多都喜欢,这就有点像湖南的“臭豆腐”,大家都说臭,可咱毛主席偏说香。就是这么雅的人,可他偏好这臭的一口俗。做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雅俗共赏”之表率....让所有有品位修行的人在做坏事时都找到了开脱的借口。
    玩笑归玩笑,单说这“三十二”张——四四方方一张桌,垫好绒布,座位早就预定,四座,要多也没有,这是规矩。这时落座时大多不怎么讲究规矩,叔侄三、四个同时坐门也不是没有的事,赌瘾大角子多的大多主动抢位。
    什么“温良恭谦让”啊,让老祖宗教的好东西都见鬼去吧。
    牌九上席,闲言少叙。洗牌——码子——投骰——分点——定庄,所有程序一气呵成,凭往年经验,此时扔骰子的瓷碗大多换成了摔不破的不锈钢碗,对于有些做庄的庄家,这绝对是个力气活,好象只有在扔骰子时打出气势,才能抓到好点,有好点才能通吃,通吃了不就是钞票大大的——虽然是自我安慰,但大多都乐此不疲,好这一套。
    牌码分定,庄推牌出手,有些资历老、年岁高、心中有牌谱的“高手”便开始仔细观察做庄推牌的动作,以便确认押注大小与方位,据说很有讲究,什么时候应该‘打龙’啊,‘扯码’啊’等等,咱可从来都是‘外行看门道’,天生的悟性低下,看不懂其中的变化玄机——庄牌推出,筹码下押——投骰——分点,主座虽拿牌在手,并不看,牌面朝下,用手摸索着牌面的点数,身心却浸淫于其中点色的变化过程,随着点数在手中的触摸变化,表情或高兴状,或痛苦状,或无奈状,虽万种描述难述全其一。
    看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外三层里三层的,就像少年时村庄土场上偶尔上演的马戏——只不过那时表演的是猴子,而此刻倾情表演的——换的是人。
    庄家身旁常有帮庄搭股的,其间不乏也有赌瘾大想摸牌的角色。起牌时庄家一般都很随和的将一张牌放在桌面,留给搭档。叫牌的好戏开始了,摸牌者双目微闭,似乎是气定心闲,内心却在翻江倒海,生死轮回一般,观者只能从其嘴角边微微颤动的神经揣测其牌面结果。
    ——你要几点?——我要你虚。——你是小还是。。。我是板,你呢?——我是大瓜得。。庄家此时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将手中的七点翻转至桌面。此时闲家押注的都哈哈大笑,押中的表情都很舒展,只恨自己该得时却少下了注,白白浪费了一把好牌,真是人心不足的典型之典型。偶尔也有押注的一脸痛苦状,尽管庄家是一点,可他却偏偏抓了一手“鼻屎”,气得自个儿哼哼,只有叹手背的份——随着做庄的重新推牌,大家又将机会寄望于下一次的出牌点数。


                                                 二

       牌九——据查,自宋宣宗时期由麻将转化而来,具体发明者何人,不得可知,属于兰陵笑笑生写金瓶梅的那种人物,大概是觉得发明这东西贻祸子孙,不留其名也罢。
    也罢也罢,本来,这东西自文化大革命时期,赌风在我村基本绝迹,文化大革命之后,民情淳朴未改,在八O年改革开放之后,随着政策的稳定,农村经济略有好转,年前节后,一些年轻时有‘牌九’恶习的中老者便思想活泛起来,那真是想起‘牌九’,用‘食肉不知肉滋味’形容都不为其过。
    年时串门,同辈份老者说起年少事,便提到了‘牌九’,那真是双目炯炯,嘴边的涎线也不流了,哈巴二三十年的腰这时也挺直了,手抖了多年的毛病也不抖了,气也顺了,该喘的气喘病也神定气闲了,总之,‘牌九’就是神丹妙药,此时将这些聚在一起的老辈的毛病全医好了。
    都是六十多岁的人,风风雨雨的还能有多少年于世间,也罢,图个痛快。也不知谁一怂恿,大家都有这个心思,可自文化大革命之后,所有的工具都没了,没办法,家族内一叔伯篾匠出身,深知竹子习性,连夜动工,锯竹——打磨——钻点,再用墨水上色,一夜之间,一副自制牌九上桌,几位老者真是如获至宝,没有骰子,这点小事,还算了什么,就从村小学找来几只粉笔头,磨成骰子,点上墨水,分成点色——还是伟人总结得好,群众的创造性是无穷的。
    童年的伙伴不谙世事,在族叔伯老厅里,一方小小长长的天井,三面漏风漏雨的门,四四方方的一张桌,桌下烤着暖烘烘的炭火,观者如涌,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笑的骂的,喊的叹的,里三层外三层,厅的大门和耳门都是关上的,但进出的人特别多,只听得老辈得一声喊:押定么押定么,押定得拿开手。
随着点骰子在瓷碗的叮铛一声脆响,便刻后鸦雀无声,接着便是互叫点子的声音。随后是开牌,或是痛苦状,或是高兴状,如前文者所描述,只是人物的出场不同。
    那真是个聚人气的场所,童年的冬天本来就很冷,塘堰或港沟几天结冰不开冻是常有的事,加上经济贫乏,穿着上本就单薄,难以抵御寒冬,现在有如此天赐的取暖场所,何乐而不为之,于是乎,大家在童年的心里上也渐渐融入了这种气氛。
    桌面上的庄家常将硬币摞在一处,堆成一个个很让人羡艳的高度,都是一分二分的,还有五分的,童年的心理,却对这种用钱堆积起来的高度无法抗拒,牌局时时变化,就看着这些高度的钱一会儿走向西南北,渐渐散去,一会儿又南北西涌来,又变成一个个新的高。推庄的宛然是个魔术师,‘牌九’就是他手中的道具,桌面的硬分币则是他魔变的无规则可循的戏法......
    那几年的春节前后,喜欢看热闹、懵懂的少年时代,竟在思想上渐渐默化了这些‘天地仁鹅、梅长板,斧屏瓜、杂五杂七杂八杂九’,‘天子九’,‘地子八’,‘皇上’‘对子’之类的牌九术语,还有什么牌组合呀,能吃几道筹码哇,等等等。好奇心驱使,只要我们提问,老者都会详细解读,啊哈,至此,只能用呜呼、哀哉来形容了。

                                                    三

    常听得上一辈回忆起年轻时的‘牌九’故事,说者一脸的陶醉,那心情,那神态,好比李白喝了杨贵妃的洗脚水、董永捡到了金元宝。为对当事者和当事者所叙述的人的尊重,文字中一律将真名隐去,故事中的人和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老者说:
     ——我们村的***,也是咱大家族的人,你叫叔伯,他打‘牌九’个瘾不晓得有多重。手最背,瘾又大,有一次输得急了,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上桌,急于扳本,闷得在家中团团转,无意中发现拖铺上摆的一副寿料——是为他娘压寿用的,我们问寿料是什么,他说是棺材。很快他就出手将寿料当出去了,哪晓得,又输了。后来,他只娘啊,晓得后哭得都背过气两次。不过,有一次走红运,又将寿料赎回来了。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再后来,他轻车熟路,竟将娘的寿料典当过N次,只要瘾一上来,他就当出去,有钱时再将寿料高价赎回来,如此反复。还算幸运,他只娘最终还是守住了这口棺材,是躺在这口棺材里走的.......
这也算是好的,我再跟你们讲个事。他歇了一会,喝着茶,由于长年吸食劣质烟叶所带来的肺部疾病,他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两大口浓痰。说:
     ——咱大族里有两个人,我叫叔伯,你叫尊公。有一转得,被人邀到茶山嘴还是上南洲打牌。好运气。牌真上得顺,那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别人抓‘一对天、,他抓‘皇上’,别人抓‘地杠’,他抓‘天杠’,别人抓‘鼻屎’,他抓‘无名一’,回回都是大人家半点一点,
    打到半夜子时,该赢的都将人家的东西赢尽了,事后听人讲,两个叔伯,二十根手指上带满了金戒指, 手指都转不过弯来,还有银项头,金手镯得都七八只,戴在手上铛响个。到了收工的时候,最后还赢了人家的一条水牛,对家再也没有东西可输了,只好放你尊公俩个人来。
    俩个人有说有笑,走路时满身个金银乱响,只是那条水牛走路太慢,慢蹭蹭的好不气人,放手吧又舍不得,走到俺村后头只官塘坳得(地名),差不多到甘塘得(水库名)里边来,也就是,到村里还不到喝一盏茶的路——茶山嘴那边的人赶来了,来了十多个,说那边重新弄到了水——赌资。本来都到家了,因为人少,却硬生生地重又被人劫了去赌。
听到此时,年少时的我们都忍不住凝神静气,生怕漏掉了故事中的细节。
    后来呢,我们接着问。
    后来呀,哈,后来,金戒指得也一只只得褪下来还给人家,手镯得也一只只得还给人家,银项链得也没有得,水牛也被人家赶到牛栏里去了.....你俩尊公还不服气,犯犟,接着打,接着输,输了再打,再打再输,那真是‘屡败屡战’。最后哇,贝褡里做本的几十块银元也给别人了,羊皮袄也脱了,穿着个长褂得到屋里啊.....
    故事至此时,常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象着那满身的金银戴在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又常常莫名的惆怅,讲故事的人接着讲说:你尊公后来说,那真是条争气的水牛,为输家赢得了时间,要不是舍不得那条牛,早到家了,到了家,天皇老子也不怕了,,都是命呀.......
    哈,他讲的都是先人们关于赌的故事,却都是真实的,有名有姓的,这些故事我母亲也知道,在世的老一辈都知道,故事的人和事不远,就发生在他们童年和少年时的生活里。
    还听不罗?
    听啊,小伙伴几乎是异口同声。
    他点点头,喝了口粗皮茶,茶缸在揭盖的同时,在暗黄的煤灯下盘旋地蒸腾着缕缕热气,投影映在后壁的房木板上,变幻着各种图案,如一幅似静止又像是流动的抽象水墨画。
     ——杨家垅里并不远,我们村里原来的剃头师父,他的老子也喜欢赌,赌得一无所有,他的娘去世的时候,按照祖宗传的老规矩,人过世后是不能空着手走路的。
    老话说得好,知子莫如父母,他娘临死的前一夜,对他说,后箱里有两块银元,娘死后希望带着两块银元走路,你答应不罗。儿子此时肝肠寸断,泣不成声,说,娘你放心好了,我以后再也不赌了。娘第二天临死时又说了这件事,他说不会打主意。娘就笑着握着两块银元上路了.......
    后来常个得,你们晓得不罗?我们摇摇头,老者大声吆喝,说他赌瘾又犯了,而且再也无资可赌了。
    夜里苦思冥想,竟然想到了娘手中的两块银元,就连夜拿着镐头到地头,纸也懒得烧了,直接挖开了娘的墓,打烂棺材,娘手中的银元还是捏得紧紧的,生怕丢了一样,拔也拔不出来,他连说娘是我,我借给用用,借给用用,用完就还.......
    人到此步,就是阎王,也要怕三分了,收这样的人去阴间,只怕也是生事的主,你还别说,剃头师父个爷还活到了八十好几,没得半点恶报,善终…….
    讲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下,将系在腰后的长烟棍重又捧在手里,就着红豆般大的煤烟灯火,巴嗒巴嗒了几口自家黄烟,那被吸着烟的灯火也在他的吐吸中明灭起来,房内的光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人影儿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的,那夸张的光影变动,好象听故事的人的身上灵魂也要被他一起吸进烟筒管里。
    房间静得无声,只有老者吸着黄烟和吸烟后舒畅的咳嗽和吐痰声,一种阴森诡异的神秘气氛漫上心头,脑子里仿佛就看到了那挖开墓时的夜的情景和逝者手中紧紧握着的两块银元…….
     ——行了,再给你们讲个简短的,咱们村上边,有一叔公,年少时也是好牌手,有一年走背运,一夜功夫,钱财散尽,最后发懵,竟然连族下容身的老屋都输掉了。
        离要债的人的日子越来越近。
   老人说: 到了还债的前一夜,叔公无计可施,闷个儿喝了半碗自家米酒,瞒着家里人,就用村里做黑白丧事的响铳,自己筑硝,点火对着自个的太阳穴,当头一铳,家人抢出来看时,晚了,只见叔公太阳穴被对穿了一个窟窿,在对穿的脑袋里,还正冒着还没有散尽的最后一缕硝烟.....

                                                     四

    故事讲完了吗?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这个房间的,我也记不清楚,其实那天夜里我走时人还并未尽散去,故事还在继续。其实不是故事,都是真事。事也没有完,只是罗列太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思绪一片杂乱,喝茶看会电视。
    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如果没有选择性的继承,是福兮,祸兮。
    自记事时起,牌九上的‘三十二张’仿佛就成了我们村年前节后的传统节目了,期间也有些年头没怎么打,却从来没有真正的间断过。可以说,从上一辈自制‘牌九’上桌后,就开辟了我村‘牌九’时代的新纪元,培养了一大批的接班人——为今后我村再续可歌可泣的牌九故事,做好了大量的储备工作。
    为了让村里的子侄及世世代代不再成为‘牌九’睁眼瞎,不再在外村打‘牌九’被别村“吃二码”,上一辈老“无产阶级”牌九教育家们,为此付出了他们的全部精力和毕生心血。
     唯一遗憾的是,当时我村这些做后辈的愚笨,不似前辈天资通彻。牌中玄机没能参透,那种何时‘打一龙’,何时‘不打龙’,‘打龙’时又该怎么打,等等一系列的技术精髓还没有学透,甚至还没学到皮毛。好在前辈毕生所学精髓已尽授于其婿,目前,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得真传者还在实践中,不断总结,不断摸索。痛中思痛,再不断总结,不断摸索。
    我们期待着那一天,我们村期待着那一天,相信,我们村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凭着祖传的绝技神功——牌九,到时,我们村每人带着一副‘牌九’。天南地北,不论何处,随着‘牌九’扔骰子的的一声脆响,到那时,钞票黄金还不是大大的,良田毫宅、美女佳人还不是大大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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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 积分 +80 小小的牌九在胡老师笔下能生成这么多精彩的文字,甚是敬佩!学习了。 2013-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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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峰乡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3-06-01
写的是一种现象,并不一定都是我村的事,大家切莫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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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乡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3-06-01
沙发。
对赌博深恶痛绝,不赞同津津乐道。


另:极品应是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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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13-06-01
牌九,闻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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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合乡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13-06-01
回 泪中鱼 的帖子
泪中鱼:沙发。
对赌博深恶痛绝,不赞同津津乐道。
另极品应是吉品。 (2013-06-01 10:03) 

同感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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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3-06-01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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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里镇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3-06-01
多少幸福,生活,坏在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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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墩乡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3-06-01
怎么感觉是徐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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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峰乡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3-06-01
楼主是正直之人,敢挑村里歪风,难得的人才。村庄赌风盛,按咱农村的说法,是晒牛屎的地方,楼主别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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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山乡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3-06-02
32张只有几个乡镇才会玩的哦,哈哈。天、地、人、娥、梅、等等,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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