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故乡越走越远|【咸济丨李志强】专栏 - 都昌在线，都昌人自己的网上社区

咸济

论坛版主

发帖: 1319

积分: 43977

贡献值: 177

都币: 3

在线时长： 1326小时

注册时间： 2007-10-03

我的老家: 狮山乡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07-12-17

关键词：李志强咸济月落乌啼

故乡越走越远
                                                   李志强

      出都昌县城，往东北方向，不到二十公里，有一个叫义家山的小山村，那就是我的故乡。

      故乡是个真正的山村，左边是山，右边是山，后面还是山，只有前面一条狭长的田畈往外慢慢下落伸展。故乡的山有高有低，高的奇崛，低的俊秀。有山就有水，有好山就有好水，故乡的水总是清澈透明的，从山涧的细泉，到水库后变成溪流，再经过村口的太府塘，时而汇聚，时而分散，但终究不变的是它的本色。以前我总是对外宣扬：我的家乡山就是山，水就是水。

      就在这样美丽的故乡，我过着我美丽的童年。白天，太阳热辣辣的洒下金光，我全然不顾，一身漆黑，带着一匹大黑狗，去后山抓野鸡、捉山兔，两条乌黑的身影，时而争先恐后跑上山顶，时而跳跃着进入山谷。累了，就躺在溪水里，让水流没过身体，并缓慢地冲向下游。还有那水沟里永远抓不完的鱼儿，也让我顾此失彼地奔波着。傍晚，一声声沉沉的牛哞，踏着庄稼尖儿，绵绵地没入山谷，大鸡小鸡们哼着自得其乐的歌曲，一路小心地把夜幕驮回家中，而我与伙伴们心急火燎地扒完饭，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捉迷藏、打仗的游戏。

      读初中以后，包括在本乡工作的时期，与故乡是若即若离的，虽近在咫尺，但青春的热血总是把瞳孔胀大，视点也就总落在看不见的远方。现今年至四十，人生己过大半个圆，心想把剩下的小半个圆画满，以让终点与起点接合。可是，故乡却以一副尴尬的面容使我难堪起来。

      山哪，还是那座山，还是那么绿，可人们现在只能遥望、领略。乡亲们做饭己改作煤和煤气，不再斫柴了，柴棍已长得树高，密不透风，人无法登上山去，与之作肌肤触摸的亲热。水啊，依然是那些水，依然是那么清，但清清的溪水是再无鱼虾游戈，只有那各式各样的药水瓶，倚靠在角角落落随浪浮动。所不同的是村路、塘坝、房屋，一律都被水泥壳作了坚硬的固定，让人感叹着迅速发迹起来的城市文明，有着多么长而又尖的触角！

      更让我迷惘而又陌生的是故乡的一些人和一些事。

      前不久，我的一位远房亲戚家里有了添丁之喜。我的亲戚比我年长不了几岁，这次晋升为“爷爷”了，欢喜得很。他打了几个电话，说要办个喜酒，教我一定要到，要我这个作家的给他撑个脸面。我一向对锦上添花的热闹反应较为迟钝，但这次还是下了乡。还没进屋，我就能感受到喜庆的气氛从门、窗，甚至屋顶瓦片的缝隙迸射出来，亲戚满脸红光，直挺着腰，大方而潇洒地向着客人抛发着香烟。我被迎到了上席的上位，见除了上位的一位老者，其余都是我幼时的伙伴，我很高兴亲戚的用心安排，心安理得地落了座。

      快开席了，本村的支部书记也是亲戚的亲戚，领着乡里的一位副书记进屋了。支书说，这是驻村的乡领导，我邀他来一道喝杯酒。屋里顿时肃静起来。亲戚显得很是受宠若惊，欠着身子急忙敬烟，可是心太急，手颤得厉害，烟几次都没能抽出烟盒。副书记后面还跟着邻村的一位“老板”，这位老板我听亲戚说过，他欠亲戚的工钱很多年了，亲戚总觉得向一位“大财神”讨要“小工资”很有些底气不足。有几回也鼓足勇气开口过，老板都是一句话——你那点钱放心，阎王还能少了饿鬼的债？亲戚就不再吱声了。

      亲戚把他们领到上座，与我并排而座的老者反应迅速地将上位让给了那位副书记，副书记一边说你坐你坐一边将身子坐上了位子。可旁边的那位老板还一直站着，亲戚用慌忙的目光看着他又看着我，最后以一付乞求的样子对着我。那时，我也急了，为自己的尊严要受到伤害，还为对亲戚的气愤——副书记你又不认得，怎么见了做官的就找不着自己了；老板欠你的钱不还，干嘛还那么敬重他！情急之下，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既失水准又欠风格，可时至今日，又还没想到比之更好的话来。我说老板，副书记就不要你做陪罗——你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还有一次，因为一位年老的乡亲身患喉癌，已至晚期，我急匆匆地赶往乡下探望。喉癌，在乡下俗称哽症。所谓哽症，就是咽喉有了阻碍而咽不下任何食物，这个病的痛苦不仅仅在于面临绝望的心理恐怖，更在于患者有着健康的消化、吸收功能和清醒意识，可又不得不饱尝漫长的饥饿煎熬，直至体能耗干，油涸灯尽。

      我赶到乡亲家里，正是乡村的午饭时分。一踏进门槛，眼前的场景让我难想象，我能感受到我的心格巴巴的响，随即破为大大小小的无数块。厅屋的中央，满满的一桌亲友围着满满的一桌佳肴，热情而又响亮地互相劝吃劝喝，屋里弥漫着菜香酒气，而只有几块破木版相隔的房里，就躺着他位饿得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乡亲，他深凹的眼窝里还保存着的一双乌黑的眼珠，紧紧地盯着上方，似乎在通过一双眼睛抓住食物的香味，而盛着饭菜的女人还不时从他的房间穿过，从厅里到厨房，又从厨房到厅里，她们就是不肯从厨房的另一个门拐一小步来回厅房。我站在门口，久久的发愣，我真是不解，他们不是来看望、问候、抚慰病人的吗，可眼里、心里怎么没有病人，而还给病人增加痛苦呢？……

      我想，看来，人生这个圆，我是难以画圆的──那就只能让它成为一条直线，或什么也不是的弯弯曲曲──消散在茫茫的云水间。

[ 此帖被咸济在2014-06-21 12:33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