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你可能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有人传说我离婚了。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私下还签订了一份协议。这份协议在你看来一定是荒唐透顶,可我却别无选择!
你知道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就和陈泉好了,十八岁就把自己给了他。我们在一起二十五年了,我对他一直怀着一种初恋般的感情。为了爱他,我未婚先孕,结果没能考上大学;为了爱他,我和父母闹翻了,父母嫌他家太穷;为了爱他,我全力支持他读书深造,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为了爱他,我放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跟他来到这里,家徒四壁,一切从头开始。
至今我对这些一点不后悔,因为他也全心全意地爱了我二十多年,给了我二十多年的幸福。他不是一个花心的人,跟沈洁在一起之前,他的眼里心里只有我,对别的女人从来不正眼瞧一下。
是沈洁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说起来,沈洁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我对她不仅恨不起来,还有一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与她的前夫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人都好学上进,双双拿到硕士学位才结婚。结婚后,沈洁在高校当老师,老公潘剑进了一家大型私企。两年后生下一对龙凤胎,由沈洁的父母帮忙带着。两人依旧浪漫温馨,恩爱有加。谁知长得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的潘剑被董事长的独生女儿相中,说什么非潘剑不嫁。潘剑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沈洁,并信誓旦旦地说:“我宁愿被老总炒鱿鱼,也绝不会辜负你。”
可是,潘剑正值事业的上升期,又怎能半途而废?沈洁有意牺牲自己,成全潘剑的事业。“剑,要不你就答应那位女士吧?只要你好,我怎么都成。”潘剑一听,火冒三丈:“你把我当成什么啦?白眼狼?还是陈世美?我能干出那弃妻求荣的龌龊事来么?”自此,沈洁再也不敢提起此事,可她隐隐地有种担忧,害怕有什么灾难落到潘剑身上。
真是怕什么有什么。一天晚上,潘剑喝得酩酊大醉回家,进门就抱着陈洁痛哭流涕。“洁,我这下死定了。公司一直做两本账,以便偷税漏税。现在被查出来了,要补交税费和罚金五百多万。公司不肯出钱,把责任全推到我这个财务总监身上,让我去坐牢。”如五雷轰顶,沈洁顿时面无人色。待她清醒过来,她做出了决定。第二天,她亲自找到那个董事长,答应跟潘剑离婚,要他放潘剑一马。
事已至此,潘剑也半推半就,成了董事长的上门女婿,并很快升任公司总经理。沈洁一双儿女托付给父母,远赴法兰西攻读博士。三年后,不堪思念儿女之苦,回到国内,在我们这所高校谋得一个职位,跟我老公成了同事。
七
张曼芬停住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抿了两口,继续说:“这些都是我老公告诉我的。假如我是沈洁,我也会那么做的。一个女人真心爱一个男人,会愿意为他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傻瓜!”我在心里狠狠地说。
张曼芬没有理会我的反映,依然沉浸在她自己的故事里。
开始的时候,陈泉并没怎么注意过沈洁,除了偶尔工作上的交谈,再也没有说过别的什么话。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一同去成都出差。沈洁老家是四川的,到了成都以后,她就主动当起了导游,带陈泉逛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吃遍了成都的各色美味。陈泉没有别的爱好,除了读书之外,就是对各地的风味小吃感兴趣。
沈洁这下算是投其所好,跟陈泉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沈洁将她内心的苦闷对陈全诉说,说到伤心处,竟扑在陈泉的怀里痛哭。
陈泉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对沈洁的遭遇十分同情。两人从事的又是同一个专业,在事业上又有共同语言。在成都的五天时间里,两人形影不离。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沈洁主动向陈泉表达了爱慕之情。孤男寡女在一起,哪会真的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一切均在自然而然中发生了。
回家后,我很快就感到了陈泉的变化。那天,他只是轻轻地抱了我一下,就去洗澡了。洗完澡说了一句:“我很累,先去睡了。”
怎么回事?二十多年来,哪一次从外面回来不是像饿狼一般,不折腾到筋疲力尽决不罢休,即使碰上我的生理期也没放过一次。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知道他是和沈洁一起去的,但我压根儿没往男女关系方面想。我太相信陈泉了,坚信他不会跟别的女人有任何瓜葛的。
可这一次我彻底失算了,我们之间一直没有秘密。他很快主动向我坦白了他跟沈洁的事,说他有可能是爱上沈洁了,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他叫来120把我送到了医院急救。
你还记得那次陈泉打电话帮我请病假的事吗?就是那次,我三天三夜没进一粒米,人一下子被彻底抽空,变得精神恍惚。陈泉被我的样子吓坏了,一个劲地安慰我:“老婆,对不起!我该死!”
对这个与我相亲相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对我的背叛,我没有过多去指责。我知道,他不是那种喜欢沾花惹草的男人,他如果对谁动了心,那就是千真万确的。虽然表面上他同过去一样,对我呵护备至,除了工作,其它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我,但我知道,他的心已经分成了两半。
望着他日益消瘦的面孔,我的心隐隐作痛,却笑着对他说:“泉,我没事了,你去找她吧。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陈泉紧紧地抱住我,动情地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我只是去看看她,一会儿就回来。你要好好地等着我哦!”我含泪点头。
就这样,我亲眼目送他下楼,骑上自行车,消失在拐角处……
我感到心被活生生地、一刀一刀地剜割,碎成一片又一片,鲜血淋漓……
从那以后,他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回。
他不在家的日子,我失魂落魄,犹如行尸走肉,不吃不喝不睡。那次钥匙事件就是因为他晚上没回家,我一夜没睡,精神恍惚才导致的。只要他一回到家,我又恢复了生气,像孩子一般腻在他怀里撒娇,好像他只是出差归来。
有一天我与陈泉正在欢爱,他不经意地说:“老婆,沈洁想要那张结婚证怎么办?”
我大概是疯了,竟然说:“她要就给她呗!我俩二十多年的感情不需要一张纸来维系。”
陈泉顿时泪流满面,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激情将我送上极乐的巅峰。我真希望就那样快乐地死去,死在他的怀里。
“老婆,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的老婆,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就当我出差去了。”
于是,我们就签了一份三人协议。
八
“你真是慷慨大方,主动把自己的老公送给别的女人分享。”听了张曼芬的讲述,我气不打一处来。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傻女人?不忍心看他痛苦,那他怎么又忍心让你痛苦?这样的男人还要他做什么?
“如果是在以前,我也会像你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可人只有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什么份上说什么话。看他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我心里难受极了。还不如放他出去,回来后他高兴,我也高兴。”
“唉,这叫什么事!如果反过来,男人能忍受吗?”
“别书呆子气了,男女永远不可能真正平等的。女人嫁了一个优秀的男人,就只有做他的附庸。爱他,就包容他。闹个鱼死网破,吃亏的最后还不是女人?”
我的妈呀,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女人,完全没有一点自我,爱得那么卑微,低到尘埃里去了。我想起了一代才女张爱玲,也想起了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还有孙中山的原配夫人卢慕贞,等等。对这样的女人到底是该歌颂她们的贤德,还是该为她们的痴心感到悲哀?那些花心的男人大概就是被这些过于贤良的女人宠坏了,才有恃无恐。
“那你们私下的协议到底是什么?”我问。
张曼芬眼神迷离,不敢接住我的目光。她低着头,老半天才幽幽地说:“我跟他办理离婚手续,他跟沈洁结婚。但我永远是他的妻子,沈洁必须尊我为大。平时他周末在家两天,与我和儿子在一起。节假日大家都在一起友好相处。”
我惊诧得差一点叫出声来。这叫什么事呀!未免太荒唐了吧!这不是公然挑战一夫一妻制吗?朦胧诗人顾城在那个海岛上也曾经尝试过一夫二妻,结果怎样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将你的正宗老婆的位子让给沈洁了?你自己降格为二奶?”
“按照世俗那一套来说也许是这样的,但我们的事情不能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们是超越世俗的。”
我还能有什么话说!
这时,夜幕渐渐退去,天色还不十分明朗。
陈果大喊着“爸爸,你别走!”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
我走出屋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向车站走去。
不久,我离开了流通部,缪玲接替了我的位子。我与张曼芬再也没有过深入交流。我也没有把她的事告诉过任何人。
缪玲偶尔会向我透露一些张曼芬的情况。她依旧打扮得很新潮,依旧总是埋着头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但工作比以前更加负责,性格似乎开朗了一些。据说,她通过世纪佳缘征婚,找到了一个画家,正准备结婚呢。
但愿这些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