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随便的玩笑,造成了一个荒诞的恶作剧。
三十二年前,我刚二十岁,大学毕业分配到家乡的中学工作。
学校有两栋教师宿舍,每到周末的夜晚,只有两位老师留在学校,住在两层楼房那时已五十多岁的老冯,住在靠近坟山边瓦房里的我。
寂静的夜里,我内心还是有点恐惧,一是我住的房间曾住过一位南昌下放的宋老师,在我刚来这学校读初一时去世了,我对宋老师没什么印象,倒没有过多的害怕,就是听人讲过,有次在宋老师睡觉时有条蛇从他身上怕过,宋老师为了不让蛇受惊,硬是板着身子一动不动让蛇爬过。听过这个故事,心里总担心有蛇从哪个墙角洞里钻出来,虽然我读小学就抓过蛇,但想象在夜里房间里有条蛇还是挺害怕的。另外时隔壁房间铺了楼板,老鼠整夜的在楼板上“咚咚咚”地跑来跑去,更增加了紧张气氛。
住在楼房里的老冯怕不怕,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也没问过他,但住在这空荡荡的周围只有坟山和田野的校园里,一定会感到孤独寂寞的。
那时我是感到孤独的,从城里到这破旧而偏避的地方,心里就有了一种隐隐的失落,而对美好未来又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豪情满怀信誓旦旦地相信决不会枉度此生,虽然每天睁开眼睛面对的依然是让我迷惘的世界,心里却一直充满着理想。
我经常开老冯的玩笑:“老冯,活到你这年纪,还有什么意思”。那时我常为人活到了五十多岁感到悲哀,认为人活到了这年纪早已没有了梦想,没有了激情,人只活成了一具肉体。
老冯却慢斯慢里地跟我说:“我喜欢这年纪,年轻人炙热,但往往很幼稚,到了我这年纪,已变得成熟稳重”。
我无法理解还有人喜欢自己年龄多的年纪,我还以为老冯天天羡慕我的年轻,他应该为岁月感到伤感才对。
有个中午老冯从家里回来,告诉我:“今天我回家走在长垅水库的交叉路口,对面走来一个女子,当我们已经走过时,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那女子也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完全是胡编地开玩笑:“那女子是不是留着长长的秀发,看起来是不是非常有气质的漂亮”,顺便还为那女子编了个名字。
老冯很惊讶地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装作一本正经地胡编:“那个女子就是我村的,她读了很多书,高中毕业”,又一本正经地反问老冯:“你说奇怪不奇怪,她一点都不喜欢年轻的男人,她总说喜欢年纪大的男子,因为这一点她老是被她父亲骂”。
老冯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心浮气躁,肤浅,要变得成熟稳重必须要到一定年纪”。
这个玩笑开到这里应该没什么,但后来我把这玩笑开大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老冯和我们几个年轻老师一起聊天,我无意地胡编了个故事跟老冯说:“我昨天回家,在那女子的书房里,偷偷地翻看了她的日记,看到一篇是写那次与你相遇的,她在日记里说被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深深的吸引”。
老冯说这真是个奇女子,他第一眼看到也觉得这女子与众不同。我们几个年轻老师都乐得大笑起来,有个年轻老师跟老冯说这女子莫不是看上了你。
我们没有一点恶意,仅仅是在一起娱乐娱乐,为枯燥的生活找点乐子。
那时老冯有辆新自行车,擦得一尘不染,有次我想借他的自行车骑回家,就跟他说:“我回家去看看她在不在家”。回来后说这次又偷看了她的日记,每篇日记里都是表达对中年男子的爱慕之情。
没想到老冯当真了,说有机会见个面。我说没问题,马上安排。几个年轻老师也跟着起哄,催我尽快安排,我答应了安排见面的日期。
日期到了,怎么落实,我说她的父亲病了,她到县城去照顾她父亲了。
老冯是个内心纯粹的人,他很同情这么一个内心丰富的女子,特别是听到她去照顾患病的父亲,心里更牵挂这个充满着哀怨的女子。只有我们这些人,合伙编着故事,越编越凄美,然后又笑得合不拢嘴。
当我看到老冯要陷进这虚幻的故事里时,就坦白地告诉他我是开玩笑骗他的,这个时候老冯已不相信我了,认为我不想成全他们这份情感,几个年轻老师又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说我妒忌老冯。
最后的最后,那女子被安排到上海去照顾她患病的父亲了。
我相信那时老冯内心也是寂寞的,他内心丰富且有着怜悯与善良。
到老冯退休的几年里,我一直不知疲惫地闯荡折腾着,就是到老冯退休后,他还是喜欢和我在一起,每次遇到他,我都会问:“老冯,近期有什么伟大的人生计划”。
老冯就会拿出口袋里的广告纸或广告书,坦诚地告诉我在寻找有效信息,搞个项目,做份大事,开辟人生第二春。
我会跟老冯说真正上项目了,别忘了带上我,他说肯定不会的,他也需要年轻人的热情。
我知道,老冯自始至终都不会真正搞项目的,他一直都书生意气,他灵魂高洁,从来不会撒谎,不会撒谎的人从来不去怀疑别人,这样的人搞项目对自己还真是一场灾难。
只是,他一直有一颗不屈的心。
老冯退休在家,偶尔在狮山街遇到,我就会拉他到店里坐坐,他怕麻烦我从不肯我送他回家,只是有一次实在不好搭车就让我送过他一次。
近几年都没见到老冯,就在十几天前才知道老冯最近去世了,八十六岁。
老冯是热爱生命的,我相信老冯最后的晚年,他除了不满意自己的健康带来的困扰,他依然喜欢老了的年纪。
因为到了老年的年纪,看到了人生一切都是浮云,空来空去,也不虚人生此行。